第7章
沃尔特并没有像往常他们外出吃饭那样,时不时会朝她投去微笑的一瞥,他一直没看她。出门上车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的眼睛回避着她,下车那会儿他出于惯有的礼貌伸手挽她时也是这样。现在,他跟坐在自己两边的妇女说着话,没有笑,只是用定定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们。他那双眼睛显得很大,在那苍白的脸上乌黑如炭,他的面孔既僵硬又无情。
他真是个称心如意的陪伴,凯蒂不无讽刺地想。
几个倒霉的女士极力怂恿着这个阴沉沉的假面人随便聊点儿什么,这让她觉得有点儿好笑。
他肯定是知道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正在生她的气。可他为什么只字不提?难道真的是因为尽管又气愤又委屈,他还是很爱她,以至于害怕她会离开他?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有些鄙视,但这也是善意的,毕竟他是她的丈夫,为她提供了食宿,只要他不去干涉她,任她随意而为,她就应该好好待他。另一方面,也许他的沉默仅仅出于一种病态的胆怯。查理说得对,沃尔特比任何人更害怕闹出丑闻。除非迫不得已,他从不在公众面前发言。他跟她说过有一次他受法庭传唤为一桩案件提供专家方面的证词,开庭前的一个礼拜他都没怎么合眼。他的羞怯是一种病。
还有一点,男人都很虚荣。只要没人知道发生的事情,沃尔特或许宁愿视而不见。随后,她又开始琢磨查理的话到底对不对,他说沃尔特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查理是这块殖民地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快就会接任辅政司之职,他可能对沃尔特大有用处。反过来说,如果沃尔特惹他生气,他就绝不会让沃尔特舒舒服服。一想到自己的情人如此有力、果决,她心里便充满了喜悦;依偎在他强健的双臂中,让她感到自己是那样软弱无助。男人真怪啊。她永远也不会想到沃尔特有可能这样卑鄙,但谁知道呢?也许他严肃的外表不过是卑劣和奸诈天性的一块面具,她越想就越觉得查理说得对,又朝她丈夫那边瞥了一眼,目光里没有一丝包容。
碰巧这时他两边的女人都在跟各自的邻座聊天,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他直愣愣盯着正前方,似乎忘了置身其中的宴会,眼里充满了极度的悲伤。这让凯蒂大为震惊。
22
第二天午饭后她躺下小睡,正犯着迷糊,一阵敲门声把她惊醒了。
“谁呀?”她恼火地喊了一声。
这种时候她不习惯被人打扰。
“我。”
她听出是她丈夫的声音,赶紧坐了起来。
“进来吧。”
“我吵醒你了?”他问了一句,走了进来。
“实话说的确如此。”她用自然的语调回答,两天来她一直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
“你来隔壁房间吧,我想跟你谈谈。”
她的心猛地抽动一下。
“等我穿上晨衣。”
他离开了。她赤脚穿上拖鞋,裹上一件宽松的晨衣。她往镜子里瞥了一眼,见自己一脸苍白,便涂上一些胭脂。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为这次面谈鼓起勇气,然后一脸坚毅地走了进去。
“你用了什么法子在这个钟点离开实验室的?”她说,“这个时候我还很少见到你呢。”
“你不坐吗?”
他没有看她,说话的口气十分严肃。她很愿意照他说的做,因为膝盖有点儿哆嗦,无法维持那种戏谑的腔调,便保持着沉默。他也坐下来,点着了一根烟,眼睛不安地在房间四下游动。他似乎有些难于开口。
突然间他把目光全部集中到她身上。由于很长时间里他都刻意避开目光,这一次的直视吓了她一跳,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你听说过湄潭府吗?”他问,“近来报纸上对它有过不少报道。”
她惊讶望着他,犹豫了一会儿。
“是不是那个发生霍乱的地方?阿巴斯诺特先生昨晚谈起过。”
“那儿正流行一种疫病,我估计是他们多年来遭受最严重的一次。原本有个传教士大夫在那儿,三天前得霍乱死了。那里有一座法国人的女子修道院,当然也有个海关的人,其他人都已经撤离了。”
他的眼睛仍紧紧盯着她,让她无法垂下目光。她想弄明白他的表情,但因为紧张,只能看出他脸上带有奇怪的警觉。他怎么能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呢,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那些法国修女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她们已经把孤儿院变成了一所医院。但人们像苍蝇一样死掉,我已经提出去那边负责。”
“你?”
她着实吓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他去了,她也就自由了,可以毫无阻碍地跟查理见面。但这个想法让她震惊,她感到自己脸红了。为什么他要那样看着她?她尴尬地扭过头去。
“有必要吗?”她支吾着说。
“那地方连一个外国医生也没有。”
“但你不是医生,你是个细菌学家。”
“我是医学博士,你知道,在从事专门研究之前我在一家医院做过各种日常工作。细菌学家这一点对我更有利,这对研究工作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他说话时近乎轻率无礼。她瞥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的眼里闪动着一丝嘲弄,这让她无法理解。
“但会不会很危险呢?”
“非常危险。”
他笑了笑,露出个嘲弄的鬼脸。她用手托住额头。自杀,这是不折不扣的自杀,太可怕了!她没想到他会采取这种办法。不能让他这样做,这太残酷了。就算她不爱他,那也不是他的错,她无法忍受他因为她的缘故去寻死。泪水慢慢流下她的脸颊。
“你哭什么?”他的声音很冷。
“你不是被迫才去的,是吗?”
“不,我完全出于自愿。”
“请不要去,沃尔特。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太糟糕了,万一你死了呢?”
虽然他仍是一脸冷漠,但眼睛里再次掠过一丝笑意,他没有回答。
“那地方在哪儿?”停顿了片刻后她问道。
“湄潭府?在西江的一条支流上。我们要沿西江逆流而上,然后再坐轿子。”
“我们是谁?”
“你和我。”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还以为听错了。但现在他眼里的笑意已经蔓延到了嘴角,那对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你希望我也去?”
“我以为你会愿意的。”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一阵颤栗传遍了她全身。
“但那儿显然不是女人去的地方。传教士几个礼拜以前就把他的妻小送走了。亚洲石油公司的代理和他妻子也来这儿了,我在一次茶会上见过她,我刚想起来她说过他们因为霍乱离开了一个什么地方。”
“有五个法国修女在那儿。”
一阵惊慌攫住了她。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要我去那儿简直是疯了,你知道我有多爱闹毛病。海沃德大夫说我必须出去躲躲香港的热天气,我根本受不了那儿的炎热。再说还有霍乱,非把我吓得丢了魂儿不可,这简直是自找麻烦。我没理由去那儿,我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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