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初她以为只要耐心等待,早晚沃尔特会原谅她。她过于自信对他的操控力,根本没想到这力量早已一去不返。大水难熄爱情之火。如果他爱她,他就会软弱,她觉得他必定爱她,但现在她没那么有把握了。傍晚时分他坐在客栈的黑檀木直背椅子上读书,马灯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让她得以自如地打量他。她躺在随后就要铺成床的那块草垫子上,躲在阴影里。他平直规整的五官轮廓让那张脸显得十分严肃——你很难相信它会在某一时刻被甜蜜的微笑所改变。他能一直安静地读下去,仿佛她在千里之外;她看见他翻动书页,看见他的眼睛在字行间有规律地移动,他没在想她。然后,餐桌摆好,晚餐送了上来,他把书本放在一边,朝她看了一眼(他没意识到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表情格外醒目),她吃惊地发现在他眼里有一种肉体上的厌恶。是的,这让她大为惊愕。难道他的爱真的彻底消失了?难道他真的设下巧计要害死她?这太荒谬了,是疯子的行为。真奇怪,她猛然想到,或许沃尔特神智并不完全正常,一阵颤抖传遍她全身。
30
突然间,一直沉默的轿夫们开口了,其中一个转过身,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又做了个手势以引起她的注意。她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山顶上有一座牌楼——现在她知道这种纪念物意在颂扬某个幸运的学者或贞洁的寡妇。自从他们离开河道后她遇见过不少这样的牌楼——但这一座映衬在西沉的阳光中,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美,胜过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座。然而,不知为什么,这让她感到不安。它具有某种无法言喻的特殊暗示。是让她隐约可辨的威胁,还是讽刺?她穿过一片竹林,一根根竹子怪模怪样地朝田埂弯下来,好似要留住她。尽管夏天的傍晚平静无风,那细长的绿叶却在微微抖动。这让她惊恐地联想到,有人藏身竹林之中,正注视着她从这里走过。现在他们来到了山脚下,稻田到此为止。轿夫们摇摇摆摆迈着大步上山。山上遍布着绿色的小土丘,一个个互相挨得很近,地面形成的棱纹就像退潮后的沙滩。她知道这是什么,因为每当接近一座人口稠密的城市以及离开城市以后,她都会经过一块这样的地方。这是坟地。现在她明白为什么轿夫们让她注意山上立着的牌楼了,他们抵达了旅程的终点。
他们穿过牌楼,轿夫们停下来把竹竿从一侧肩膀换到另一侧,其中一个用一块脏抹布擦了擦汗涔涔的脸。小道蜿蜒向下,两侧是一座座残破的房子。夜幕正在徐徐降临。突然之间,轿夫们开始兴奋地说起话来,她感到猛地颠簸一下,见他们尽可能紧贴墙壁站成一溜。她马上就明白是什么吓到了他们,因为正当他们站在那儿叽喳议论时,四个农民走了过去,既快又安静,抬着一口新的棺材,没有上漆,崭新的木料在将临的黑暗中闪着白光。惊恐之中,凯蒂感到她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骨。棺材过去了,但挑夫们全都站着不动,好像拿不出决心继续往前走,直到后方有人喊了一声,这才开始挪动步子。现在他们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又走了几分钟,队伍一下子拐进一扇敞开的大门。轿子落地,她已经到达目的地。
31
这是一座平房,她走进客厅,坐下来。苦力们一个接着一个把行李搬进来,沃尔特在院子里吩咐着把哪些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疲惫的她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猛地一惊。
“我可以进来吗?”
她脸一红,随即又变得苍白。她已过度劳累,见到陌生人都会让她紧张不安。一个男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低矮狭长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带罩子的灯。他伸出手来。
“我叫沃丁顿,是这儿的副关长。”
“哦,是海关。我知道,我听说过你在这儿。”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只看见一个瘦小的男人,个子不比她高,秃头,一张小脸膛刮得很干净。
“我就住在山下,但你们走来的这条路没法见到我的房子。我想你们一定累了,去不了我那儿用餐,所以给你们在这儿订了晚餐,顺便把自己也邀请上了。”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你会发现厨师手艺还不错。我把沃森的仆人留给你们。”
“沃森就是这儿的传教士吗?”
“是的,那家伙人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他的坟墓。”
“你心肠真好。”凯蒂笑着说。
就在这时沃尔特走了进来,沃丁顿在进来跟凯蒂见面之前已经向他做过自我介绍。
“我正告知你太太,要跟你们一道用餐。自从沃森去世后我一直找不到人好好聊聊天,也就是那几个修女,但我那点儿法语实在不够发挥。再说,你跟她们只能谈论有限的话题。”
“我吩咐了仆人送些喝的来。”沃尔特说。
仆人端来威士忌和苏打水。凯蒂发现沃丁顿大大方方自斟自饮起来。他说话的态度和动不动就嘿嘿笑的样子让她觉得,他进来的时候已经不太清醒。
“祝走运。”他说,然后转向沃尔特,“这儿有一大堆麻烦事儿等着你呢。他们像苍蝇一样成批死去,地方长官早已焦头烂额,驻军指挥官俞上校忙得不可开交,以防发生抢劫。要是不立刻采取点儿措施的话,我们统统都得让人杀死在自己床上。我劝那些修女离开,但她们当然不肯走。一个个都想当烈士,见她们的鬼。”
他轻松地说着,嗓音里夹杂着一种古怪的笑声,让人不得不带着微笑听下去。
“你为什么不走呢?”沃尔特问道。
“咳,我的人已经损失了一半,剩下的那些随时都会躺倒死去。总得有人留在这儿维持局面吧。”
“你们都打疫苗了吗?”
“打了,沃森给我打的。也给自己打了,到头来没起任何作用,这个可怜的家伙。”他转向凯蒂,那张有趣的小脸快活地皱起来,“只要你采取适当的防范措施,我不觉得会有多大风险。把牛奶和水都煮沸,不要吃新鲜水果或未经烹调的蔬菜。你们带留声机唱片了吗?”
“没有,我想我们没带。”凯蒂说。
“那太遗憾了,我还指望你们能带点儿过来。我很长时间都没听新唱片了,那些旧的都听烦了。”
男仆进来问他们是否可以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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