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章  面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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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今晚就别换衣服了吧?”沃丁顿说,“我的仆人上周死了,现在的那个笨得要命,所以我晚上也不换衣服了。”

“我去摘了帽子。”凯蒂说。

她的房间在他们说话这间屋子的隔壁,里头几乎没什么家具。一盏灯旁,一个阿妈跪在地板上,正在为凯蒂拆解行李。

32

餐厅很小,大半地方被一张硕大的桌子占据,墙上挂着描绘圣经场景的版画和相应的文字说明。

“传教士的餐桌都很大。”沃丁顿解释道,“他们每多一个孩子,都能多拿些年薪,所以在结婚时就买下大餐桌,以便有足够的地方容下那些小客人。”

天板上挂着一盏大大的煤油灯,让凯蒂更能看清沃丁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的秃头让她误以为他已不再年轻,但现在她看出他应该还不到四十岁。又高又圆的额头下面,那张小小的脸孔没有皱纹,肤色鲜嫩。这张脸丑得像只猴子,但这种丑陋并非毫无魅力,不如说十分有趣。他的鼻子和嘴巴比小孩子的大不了多少,还有那双小小的、明亮的蓝眼睛。他的眉毛平滑整齐,却很稀疏,整张脸看起来像一个滑稽的老小孩。他不停地给自己斟酒,随着晚餐的进行,他明显越发不清醒了。但就算他喝醉了也不让人讨厌,反倒快快乐乐,活像从沉睡的牧羊人那里偷走酒囊的森林之神萨梯。

他说起了香港,在那儿他有许多朋友,很想知道他们的近况。一年前他去那儿参加过赛马,便又聊起小马和那些马的主人。

“顺便问一句,汤森怎么样了?”他突然问道,“他会当上殖民地辅政司吗?”

凯蒂觉得自己脸红了,但她的丈夫并没去看她。

“这我丝毫不怀疑。”他回答。

“他是那种专心仕途的人。”

“你认识他吗?”沃尔特问。

“认识。我很了解他,我们曾在国内结伴旅行过。”

他们听到河对岸传来一阵锣声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那边,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一座大城正深陷恐怖。死亡既突然又无情,在一条条曲折的街巷上匆匆穿过。但沃丁顿又开始说起伦敦来,谈到了各家剧院。他知道眼下正在上演的所有剧目,说他最后一次回国休假都看了哪些戏,哈哈大笑着回忆起某一位粗俗喜剧演员的幽默表演,继而又叹息连连地想起另一位音乐喜剧明星的美貌。他洋洋得意地夸口说他的某个表亲娶了一位最了不起的名人,他曾与他们共进午餐,人家还把照片送给他。等下次去海关那儿跟他用餐时,他一定会拿给他们看。

沃尔特用冷淡而略带嘲讽的目光看着他的客人,不过显然也被逗得很开心。他尽量礼貌地表示对这些话题感兴趣,但凯蒂心里清楚他毫不关心。一丝淡淡的微笑停留在他的嘴角上,令凯蒂心里莫名充满了惧怕。待在那个死去的传教士的房子里,对面就是灾难肆虐的城市,他们好像远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三头孤独的动物,彼此的陌生人。

晚餐结束了,她从桌边站起来。

“如果我这就道声晚安,你们不介意吧?我要去睡觉了。”

“我该离开了,我想医生也要去睡觉了。”沃丁顿回答说,“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出门。”

跟凯蒂握手时,他站得还算稳当,但小眼睛比之前更亮了。

“我会过来接你,”他告诉沃尔特,“先带你去见地方长官和俞上校,然后我们一道去修道院。我敢保证事情够你忙活的。”

33

这一晚她被各种奇怪的梦折磨着。她好像被人抬进轿子里,轿夫们迈着不太稳当的大步,令轿身前后摇晃。她进入一座座城镇,广袤而又朦胧,人群挤在她的周围,一个个带着好奇的目光。街巷狭窄曲折,开着门的店铺里摆着稀奇古怪的货品。她从街上走过时,行人车辆都停下来,那些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也陷入静止。然后她来到一座牌楼前,它梦幻般的轮廓突然之间活了起来,那变化无常的外形好像印度神祗挥动着手臂。正从下面走过时,她听到一阵嘲弄的笑声,随后查理·汤森朝她走来,用双臂搂住她,把她从轿子里抱了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他绝不是有意那样对待她,因为他爱她,没有她他就活不下去。她嘴唇上感受到他的吻,让她喜极而泣,问他为什么这样残忍。尽管她嘴里问着,心里却知道这并不重要。接着,只听一声沙哑、唐突的喊叫,他们二人分开了,中间匆忙而又无声地走过几个穿蓝色破布衫的苦力——他们抬着一口棺材。

她猛地惊醒了。

这座平房坐落在陡峭山坡的半山腰上,从窗口能看见下面一条不宽的河流,对面就是那座城镇。天刚刚破晓,河上泛起一层白色的雾气,笼罩在像豆荚里的豌豆一样彼此挤靠停泊着的帆船上。帆船有好几百只,在幽灵般的光线下寂然、神秘,让人产生一种感觉,船工们也许一个个被施了魔法,因为他们似乎不是睡着,而是被某种怪异可怕的东西镇住,暗哑无声。

黎明乍现,阳光触到雾霭,令其闪闪发白,犹如雪之幽灵降至即将熄灭的星宿之上。河面上的雾气很轻薄,让你可以模模糊糊分辨出拥塞的帆船轮廓和密林一般的桅杆。近处是一道目光无法穿透的发光的墙。突然之间,这白色的云团中浮现出一座雄伟的堡垒,高大而威严,似乎是被昭示万物的太阳所显见,更像是由一根魔棒的点化凭空出现。这残酷、野蛮部族的据点巍然耸立,与河的对岸遥遥相望。而那创造它的魔术师出手迅捷,堡垒的冠顶现出一道彩墙,顷刻间,雾霭之中,浩然一片绿色、黄色的屋顶在金色阳光的点缀下若隐若现。它们看上去巨大无比,让你无法辨认出图案。至于条理,如果说存在条理的话,也远非你所能省察,既任性又放纵,却具有一种难以想象的丰饶之美。那已不再是堡垒,也不是寺庙,而是众神之皇的神奇宫殿,凡人无法涉足。它是那样虚幻,那样奇异,那样超然于世,绝不可能出自人类之手,而是梦的造物。

眼泪顺着凯蒂的脸颊流下来。她凝视着,胸前的双手握紧,屏住呼吸,嘴巴微张着。她还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心境,就好像躯体变成空壳落在脚边,而自己成了纯然的精神。这就是美。她接纳它,就像信徒口中接纳以圣饼为化身的上帝。

34

沃尔特一大早就出门了,只在吃午饭时回家半个小时,再来就是晚餐准备好之后了。凯蒂发现自己经常一个人待着,好几天都没走出平房。天气十分炎热,大部分时间她躺在窗口边的长椅上,尽量读些书。正午的强光掠去了那魔幻宫殿的神秘,现在不过是一座城墙上的寺庙,既俗艳又破旧。但由于她曾在那样忘我的状态中见识过它,它便不再普普通通。在黎明或黄昏,还有深夜时分,她发现自己常常能够再次捕捉到那种美。那看上去好似巨大堡垒的建筑不过是一堵城墙,她的目光持久地注视着那片凝重、黑暗的墙壁,凹凸起伏的墙垛后面就是那座被骇人的瘟疫掌控的城市。

她隐约知道那里正发生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从沃尔特那儿,而是从沃丁顿和阿妈那儿得知的——每当问他问题(否则他很少跟她说话),他总是用一种滑稽却冷淡态度作答,让她感到脊背发凉。那儿的居民以每天一百人的速度死去,受到疾病侵袭后很少会痊愈。神像被人从废弃的寺庙里抬出来摆在街上,前面堆满供品,再加上屠宰献祭,但并没有因此止住瘟疫。人们死得太快,几乎来不及埋葬。有些房子里的一家人都死光了,连送葬的人也没有。部队指挥官是位强势人物,如果说城市尚未沦为骚乱和纵火之地,那便归功于他意志决断。他强令手下的士兵掩埋那些无人理会的死者,还亲手枪毙了一名拒不进入一户遭灾人家的军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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