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提着灯走在前面,几个人匆忙下了台阶,走出院门。
“小心点儿,别摔倒了。”沃丁顿说,“你最好抓住我的胳膊。”
几个士兵紧跟在他们身后。
“俞上校派来了轿子,在河对岸等着我们。”
他们迅速向山下走去。凯蒂有心问上一句,但她的嘴唇哆哆嗦嗦,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她太害怕听到那个回答了。到了岸边,一条舢板在等着他们,船头那里有一线光亮。
“是不是霍乱?”这时她才问道。
“恐怕是的。”
她惊叫了一声,连忙又收住。
“我认为你应该尽快赶去那儿。”他把手伸给她,扶着她上了船。航程很短,河水几乎凝滞不动。他们在船头挤作一团,一个女人后背上绑着一个孩子,划着单桨把小船渡到对岸。
“他是今天下午病倒的,现在应该说是昨天下午。”沃丁顿说。
“为什么不马上派人来叫我?”
虽说没什么缘由,但他们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黑暗之中,凯蒂能感觉出她的同伴也非常焦急。
“俞上校本来想派人叫你,但他不让。俞上校一直跟他在一起。”
“就算那样也应该派人来叫我,真是太冷酷无情了。”
“你丈夫知道你从未见过得了霍乱的人,那种情形实在既可怕又让人恶心,他不想让你看见。”
“毕竟他是我丈夫。”她声音哽咽地说。
沃丁顿没有答话。
“现在为什么允许我去了?”
沃丁顿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
“我亲爱的,你必须很勇敢才行。你得做最坏的打算。”
她痛苦地呜咽一声,注意到那三个中国士兵看着她,便稍稍侧过身去,冷不丁她瞥见了他们的眼白。
“他就要死了吗?”
“我只有俞上校让这位军官带来的口信,他是来接我的。据我判断,已经虚脱了。”
“完全没有希望了吗?”
“我感到非常难过,我担心如果我们不能尽快赶到,恐怕就见不上他最后一面了。”
她浑身一阵颤栗,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知道,他工作过度劳累,又没有任何抵抗力。”
她生气地甩开他抓着自己的胳膊,他说话时低沉、痛苦的声音让她感到恼火。
他们到了对岸,两个站在河边的中国苦力扶着她上了岸。几台轿子等在那里,她上了自己的轿子,沃丁顿对她说:“要尽量保持镇静。你必须拿出全部的克制力。”
“让轿夫们赶紧点儿。”
“已经吩咐他们尽量快。”
那个军官正坐在轿子里,从旁边经过时朝凯蒂的轿夫喊了一声。他们敏捷地抬起轿子,把轿竿往肩上一撂,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发了,沃丁顿紧跟在后面。他们跑着上山,每台轿子前都有一个人打着灯笼引路。到了水闸,只见看闸人举着火把站在那儿。他们来到近前,军官朝他喊了一声,那人便推开一扇大门让他们通过。经过时他发出一声感叹般的吆喝,轿夫们也回应了一句。在夜晚的死寂中,陌生的语言和低沉的喉音都显得神秘莫测,令人惊惧。他们摇摇晃晃走上一条又湿又滑的鹅卵石小巷,军官的一个轿夫跌了一跤,凯蒂听见军官气呼呼地高声叫骂起来,那轿夫刺耳地顶撞了一句,接着轿子又匆匆向前。这是一座死亡之城,夜色沉沉,每一条街道都狭窄而扭曲。他们穿行在一条窄巷之中,转过一个拐角,跑上一段台阶,轿夫们开始喘息起来。他们沉默地迈着又快又大的步子,其中一个拿出一块破烂的手帕,边走边擦去从额头流进眼睛里的汗水。他们东拐西绕,就像在急速穿越一座迷宫。关了门的店铺旁边偶尔能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形,你不知道那人会一觉之后在黎明时醒来,还是就此长眠不醒。这儿的街道空旷寂寥,阴森可怖。突然间一只狗狂吠起来,一阵惊恐传遍凯蒂那备受折磨的神经。她弄不清他们在往何处去,路途好像没有尽头。他们能快点儿走吗?再快点儿,再快点儿吧。时间在不停流逝,每耽搁一分钟都可能为时已晚。
63
他们沿着一道光秃秃的墙壁走着,突然间来到一扇大门前面,两侧各有一座岗亭把守。轿夫们放下轿子,沃丁顿匆匆朝凯蒂这边走来。她已经跳下轿子。那位军官使劲敲门,一边喊着什么。边门打开后他们走了进去,院子很大,四四方方。士兵们身上裹着毯子,几个人挤在一起,贴着墙壁蜷缩在悬垂的屋檐下面。他们停下脚步,军官去跟一个看似站岗的军士说话,然后转身跟沃丁顿说了句什么。
“他还活着。”沃丁顿低声说,“走路当心点儿。”
还是由那个打着灯笼的人引路,他们穿过院子,登上几级台阶,通过一扇大门进入另一个宽大的院子。院子一侧是一座长条形的房子,里面点着灯,灯光透过窗子上的米纸,映出窗格精美的图案。另几个打灯笼的人带他们穿过院子来到屋前,军官敲了敲门。门立刻开了,军官望了凯蒂一眼,向后退了退。
“你进去吧。”沃丁顿说。
这间屋子又长又矮,照明的油灯烟熏雾绕,在幽暗之中预示着不祥。三四个勤务兵站在屋里,正对着门的墙边放着一张小床,有个人蜷身躺在毯子下面。一位军官毫无表情地站在床脚。
凯蒂慌忙上前,朝小床俯下身去。沃尔特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十分吓人。黯淡的光线下,他的脸上一片死灰。
“沃尔特,沃尔特!”她喘息着,压低的声调带着惊恐。
那身子微微动了动,或者说那不过是动作的一抹幻影。他的动静极其微弱,就像一丝微风,让你无法察觉,却在瞬间吹皱了平静的水面。
“沃尔特,沃尔特,跟我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