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恼火了。
虽然那些绝嗣国除的贵族,並非某一代汉天子人为『绝嗣』;
虽然那些因罪失国的功侯,也不是被莫须有的罪名抄家灭族。
但当尚存的功侯贵族们发现,在过去几十年间,回到关东封国『躺平』的功侯贵族,八成都已经绝嗣除国、因罪失国,就很难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功侯贵族离开长安,就是在告別贵族身份。
离长安越远,离长安天子越远,就等於离汉家越远,离『与国同休』的荣光越远。
只有留在长安,离朝堂近一点、离天子近一点——尤其是离天子的『心』近一点,在朝堂中枢保留一定的存在感,才有更大的机会避免被绝嗣除国、因罪失国等变故,而被汉家『优化』。
所以,即便没有出任公卿二千石的志向,功侯们也不得不常居长安,甚至违心的装出一副『我也想爭取出任公卿』的態度,以表明自己不是坐吃山空,躺平摆烂的国家蛀虫。
这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出任公卿的打算,功侯们也同样得留在长安,付出家族留京的生活开支,以及本不必要的人脉维护、人情往来成本。
——就算这些人脉,无法帮助自己担任公卿,出將入相,也至少保证这些功侯家族,不至於被纳入『优化』名单。
以上种种,便导致了一种极为浮夸,极其违背后世人本能认知的情况,在当今汉室成为了现实。
即:占据最高的社会地位、掌握最多的社会资源以及財富,並且拥有最为丰富的政治人脉的一批人,居然成了这个时代,最缺钱的一批人。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彻侯贵族,成了当今汉室最缺钱、最需要钱的人。
底层民眾缺钱,终归只是缺几个月的口粮,千儿八百钱的事儿;
能搞定就能吃饱肚子,搞不定,也不过是吃几个月野菜,熬过去也就过去了。
商人缺钱,也不过是却一点本金、资金流,搞定了能做大生意,搞不定,大不了今年少赚点,回头攒够了钱再做大生意。
但彻侯贵族却不同。
彻侯缺钱,那是真的马上就得解决,但凡解决不了,那就要得罪人!
比如太后诞辰,功侯没钱送礼物,但凡最终没送成礼,那太后就要在心里默念一句:谁送了礼我不知道,谁没送我可是门儿清。
更让功侯贵族们难受的是:他们,已经是这个时代最有钱、最富有的一批人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富有,也就没有人,能帮助他们度过缺钱时的难关。
於是,一个在后世,只属於底层民眾的目標和格言,却成了这个时代的贵族专属。
搞钱。
无所不用其极的搞钱。
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搞到儘可能多的钱,为的,却只是维持在长安长期居住的开销。
上文中提到,功侯贵族,本来就是这个时代最富有的人,很难再找到比他们更有钱、收入更高的人,来解决他们『缺钱』的困境。
於是,过去几十年间,功侯贵族们大规模绝嗣除国、因罪失国的原因,也在这一刻得到了逻辑闭环。
——为了搞钱,功侯贵族们无所不用其极。
而在这个时代,对於掌握社会资源、財富,乃至社会地位的贵族而言,不择手段四个字,几乎只与违法犯罪划等號。
对於封建时代予取予求的功勋贵族而言,只有违法犯罪,才足以被称之为: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诸侯王们耳熟能详,且讳莫如深的:役使国人过律。
在诸侯王看来,这个罪名很恐怖,诱惑力也只是一般——顶多也就是白嫖劳动力的时间久一点、人数多一点,根本无法为自己带来多大好处,却又会为自己招致极大的风险。
属於绝对的低回报、高风险。
但对於功侯贵族而言,却又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在诸侯王认知中,役使国人过律之所以『低回报』,是因为诸侯王有其他收入来源。
诸侯王国,和长安朝堂一样,可以向治下子民收取农税,作为国家运转资金;
诸侯王本人,也和长安天子一样,可以將子民上缴的口赋,纳入自己的诸侯少府,作为自己的私房钱、体几钱。
有钱,且有稳定而又庞大的收入来源,诸侯王们財大气粗,自然就看不上役使国人过律,能为自己带来的那仨瓜俩枣了。
但彻侯勛贵们,却只有封国租税这唯一的稳定收入来源,且收入极低。
哪怕是自有汉以来,满共就出现过四家的万户侯,一年所得也不过粮食十万石,作价数百万钱;
寻常彻侯,食邑不过三两千户,年的粟三两万石,卖出去连一百万钱都换不回来。
这就使得诸侯王眼中,低回报、高风险的役使国人过律,却成了彻侯勛贵们赚外快的不二选择。
——虽然不同於诸侯王,对自己的封国有绝对意义的掌控,但彻侯勛贵们,也同样能在一定限度內,影响自己封国所在的县。
好比说,彻侯勛贵想要在自己的封国,建造一栋新庭院、宅邸;
那么,作为该彻侯国的子民,寻常百姓难道还能不帮帮忙、贡献一把免费劳动力?
虽然朝堂规定的『役使国人』额度,对彻侯而言不过每年百十来號人,各劳作不过十五日;
但没关係。
只要胆子足够大,就没有这些彻侯们想不到的办法。
——同时在十几二十个工地,分別投入百十来號人,各劳作十五日不就好了?
十五日后,把这批人放回去,再新召一批人,继续劳作十五日!
就这么一茬一茬的接,什么工程,都被彻侯贵族们免费搞定了,半点人工成本都不需要。
等事儿办完了,工程结束了,功侯们就可以拿著完工的工程,找甲方伸手要钱了。
——哪有白干活儿的?
——老百姓给我白干活,那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子民,给我面子!
——我靠面子搞定了功臣,你难道也想靠面子搞定我?
开玩笑;
我堂堂大汉彻侯,你哪来那么大的面子?
痛快拿钱!
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就算是按照每人每天十钱的市场价来算,每一人劳作十五日,彻侯勛贵便是一百五十钱的收入。
积少成多之下,成百上千,乃至成千上万的人,各劳作十五日,便能在短短一年內,为彻侯勛贵们,带来数以百万计的高昂收入。
当然,风险也极大——爆出来就是个死字。
但对於彻侯勛贵们而言,这也不过是高回报,所不可避免的高风险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