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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投桃

似就在这个瞬间,罩在徐衢衍脸上的那层迷濛朦朧的面纱被陡然解开。

在青天白日下,露出了,生而为人坦诚、真切、或许洁白却不甚美丽的本体。

徐衢衍突然发现他持久发闷的胸口,好像能喘过气了。

徐衢衍半坐在破旧宫宅的台阶上,低低垂头,一鬆手,贺氏递过来的那张被踩有脚印的纸钱便轻飘飘地落进燃烧的火堆里,火舌瞬间吞噬掉生人对亡人的祭奠,急速化为灰烬,绝不挑剔生人的心意、纸钱的品质和烧钱的是祭台,还是为避嫌而选择的偏僻宫宅.

昏黑的夜幕里,徐衢衍半抬起眸子,目光沉定却深重地落在了不远处的贺氏身上。

吴敏给他敬上过贺氏的名帖,嗯,应该是魏如春的名帖。

非常乾净的出身。

皖南福寿山乡野大夫家的女儿,经良家子採选选中送入京师。

唯一波折便是入京后,来自松江府的良家子均染疾,还未入宫便被六司移至偏僻的秋水渡。

至於贺水光的名帖,吴敏仍未查到,唯一確认的便是此女是薛梟妻室的妹妹,而薛梟与他那內人之间攻守同盟、牢不可破。

烛火將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小姑娘不讲什么姿容,半蹲在火堆前,认认真真帮忙烧著纸。

她年纪很小,比他小七岁有余,相貌介乎於成熟与稚嫩之间,不算顶美,却也叫人舒服。

人影与火舌交相辉映,隔得较远,看不清五官,只剩一种感觉——狡黠却乾净,像一只山野间长大的小猴儿,能够平静地看天崩地裂,也可愉悦地吃下半颗板栗。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够单独击杀薛长丰次子薛晨。

她为什么要杀薛晨?

薛梟绝口不提,他完全信任薛梟,自不可擅自问及其內眷。

他也对薛梟的內眷家事著实不感兴趣。

但他对贺水光感兴趣。

他想知道。

心头这样想,嘴上便问出了口:“你为何要杀薛晨?”

水光烧纸的手一滯,纸角哆哆嗦嗦地染上火焰,她险些被烫到,隨手將纸钱一丟,微不可见地向后缩了缩,带了些许警惕:“..方大监,咱们一早说好,你不问我为何杀人,我不问你为何出海!”

防备的姿態很明晰。

像只受惊的小猴儿。

徐衢衍无声地扯出一抹笑:“你可以问。”

水光愣了愣,隔了一会儿,头摇得如拨浪鼓:“我不问我不问!那肯定比我杀人的事儿大,你才肯跟我换!”

合情合理且无比正確的猜测,但完全跳脱出徐衢衍对水光回答的预料。

徐衢衍愣了一愣,隨即嘴角的笑越勾越大:“我是去寻我的兄长.”

“啊——噢——啊——呜——咦——吁——!”

眼前的小姑娘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似的,双手捂住耳朵,嘴拧巴出又圆又鼓又瘪又咧的形状,跟著发出一个接一个奇奇怪怪的声音,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全力阻挡徐衢衍说下去。

徐衢衍话被截断,静静地看水光发癲,隔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扬唇笑出声。

水光连换气都不敢,生怕听著什么不该听的,又快又大声,快把世上所有擬声词都唱完了!

徐衢衍凑身过去,紧闭著嘴,冲水光挥袖摆手。

水光才放下手,猛吸一口气:“憋死我了!您別嚇我了!”

徐衢衍眉目舒展,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角:“只是我同你说,你说不说,我不强求,成吗?”

水光眼珠子滴溜转两圈,还是摇头:“你们圣人身边的人说话做事都是绝密,我知道得多了,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看这公公好像很话癆的样子,一副今儿个不说点啥谁也不能走的神態,水光决定转一个安全的话题,又看向快要烧光的纸钱——还是聊家事吧。

聊家事比较安全:太监的家事能有多复杂嘛?

水光跟著开口:“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是清明中元,您怎的今儿烧纸钱?——听说泰和殿最近脾性不太好,您何必这时候去触他老人家的霉头?”

泰和殿就是皇帝。

徐衢衍自然看出水光转移话题的用心,长坐在低矮的阶上会致双足间歇麻痹,徐衢衍双臂向后、双腿伸直,不符合帝王礼仪,却能让人迅速舒適下来。

“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

徐衢衍从善如流地跟隨水光换了话题。

水光烧光手中的纸钱,拍了拍沾著灰的衣裳,隨意坐到徐衢衍身侧:既然这公公名头没有吴公公大,那咱就和平相处,虽然身在六司,这也不能时时刻刻讲上下级关係吧?有时候自然一点、隨和一点、亲切一点,並排坐一坐,倒还有利於拉近领导关係呢——来自她那不甚酒力、但把村长哄得很开心的魏爹教导。

“节哀顺变——”待听清徐衢衍后话,水光立刻道。

徐衢衍脸上的笑,始终掛著,与乾元殿掛著的那具標准的笑顏不同,这里的笑包含真心和苦涩:“无事.她已过世八年了,我担心无人给她烧纸,怕她吃不够香火在地下挨欺负,便偷偷来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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