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途中,路过白渠之时,刘羡迎面撞上了河东的第一批移民。
虽然理论上来说,这批移民由郗鉴与陆云负责。但实际上,刘羡的幕僚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面面俱到。他们只能负责大体的章程不出差错,但具体组织管理的,仍然是移民自己推举出来的士人领袖。基本每一名士人负责一曲,而一曲约五十余户,近两百口人。旅途之中,正是这些士人们与陆云他们协商接下来的行程,并组织每日的休憩与饮食,确保无人掉队。
刘羡与他们相遇的时候,这些移民已经起程近二十日,正如刘羡的预测,也前行了差不多六百余里。走了这么久后,移民们已经满面风尘,每个人的面容都有些憔悴,身上的衣服满是泥点,许多人的草鞋都磨烂了。
在最前面组织难民的不是他人,正是薛兴一家。他们是汾阴人,距离渡口最近,又出身名家,自然就成了移民们的领袖。刘羡听说他在这里,便唤他过来,询问道:“季达,怎么样?路上都还顺利吗?粮食够吃吗?”
作为刘羡的旧属,薛兴自不只是管理一曲而已,最前方的十曲都要向他报备。因此,他也最能掌握目前移民中具体的情况。
薛兴见到刘羡,先是高兴,但随即面露忧色,他对刘羡总结道:“主公,粮食倒不缺,事先每个人都发了足用一月的粟粉、米粉、麦粉,到了黄丘就能再补,但其他问题不小。”
“主要是大家第一次走这么久的远路,每日奔波,又风餐露宿。身体稍弱的,不少人都承受不住,得了风寒,或是疟疾,可眼下这个环境,恐怕不好养病。”
刘羡去审视后方队伍的移民,确实如薛兴所言,行进的人群之中,不少人都拄着拐杖,面色蜡黄,甚至还有一些人在路边歇息,不断地打摆子。这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刘羡稍稍打量后,原本轻松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他对薛兴问:“养病的地方可以再想,我们带的药材够不够。”
“药材眼下还够,但长此以往……”薛兴虽没有说明,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眼下的路途还没有过半,目前走得还是最容易走的路段,将来要是到了秋季,天寒地冻,行进至满是毒虫猛兽的深山老林之中,药材大概率是不够用的。
这是预料之外的情形,但也是不可避免的,人总是难以顾及所有事情,多是在发生后才意识到应该设法解决。而刘羡自不能置身事外。于是他在路上稍作等待,等陆云与郗鉴赶来后,他就这个问题与之商议道:“可以沿途设置一些病居,招揽一些医疗,让病人们稍作休整,哪怕几天也好,恢复了元气再上路。”
陆云自不会反对,他只是颇为为难地向刘羡强调:“主公,这恐怕会耽搁不少时间,南面没问题么?”
刘羡知道陆云的担心,自己此行南下长安,压力极大,并不是一件易事。一旦将时间拖得太长,撤离的难度也会随之增加。为了刘羡的安全着想,还是应该尽快完成远徙。
但刘羡早有心理准备,他回复道:“我们计划三个月,不就是为意外留的余地吗?士龙,你且去做,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胡乱冒险了。”
见刘羡心意已决,陆云也不再劝阻,他把随行护卫的郗鉴、阮放、夏侯承等人唤过来,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很快拿出了一套方案:
他们打算每隔一百里设置一所病居,让病人们暂且歇息,并留下相应的马匹,让他们修养之后追上大队。至于要紧的药材,可以向周边的猎户悬赏,让他们入山帮忙开采。唯有医疗不太好办,有些道士说会治病,刘羡却不怎么相信,那除此之外,仓促之间,又该哪里寻找可靠的医疗呢?
好在这时候,皇甫澹站了出来。他告知刘羡说,他们族中的上上代家主,便是神医皇甫谧。
皇甫谧作为汉末名将皇甫嵩的曾孙,一生不曾入仕,在文学、史学之外,就好钻研医术。他升迁系统梳理了传承至今的针灸术,成为晋武帝朝的隐士医圣,当时的医学第一人。如今皇甫谧虽已老死,但他的医术流传家中,还是有一些族人继承学习的。除此之外,皇甫谧在关中还有一些学生,说不得也能征用。
他一口气向刘羡提供了二十余人的名单,真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而刘羡立刻将名单交给吕渠阳,让他尽快去找到这些人,聘请他们加入公府。
这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刘羡随后又唤出自己的庶弟刘康,让他监督此事,若是有什么意外,就遣使来信通知自己。于是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关于此事的解决便完成了纲目设计。
张光在一旁看刘羡处理政务,见他身边人才济济,再回想起七年前,刘羡还是北地太守时,为司马肜、夏侯骏所孤立的场景,心中大为感慨。等刘羡处理完诸事后,率众再次向南启程,他道:“怀冲,你真是今非昔比啊。”
“是吗?”刘羡与他并肩而行,很淡然地笑道:“我倒觉得,我至今没什么变化。”
“怎么会没有变化?”张光也笑了,虽然两人许久没见,但再相处时,还是和当初一般融洽,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的,他道:“你现在很威风了,比当年的孟元帅还有派头。”
“原来是朋友变多了。”刘羡拉了拉马缰,恳切道:“可无论交了多少新朋友,我也不会忘记老的朋友。”
“为何?”
“因为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刘羡随即手指着张光说:“我知道,景武兄还是以前那样,若是遇到了战事,是永远不会像孙秀那样,直接扔下我们走的。”
说到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往事:当年郝散作乱时孙秀的拙劣表现,李含和孙秀的勾心斗角,以及古木原之战中几人的险死还生……接着就失笑了起来。
只是失笑的同时,两人又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寂寥感、毕竟当时作战的人里,李含、孙秀、解系、欧阳建……无论他们是对手还是朋友,仅仅十年之后,有许多人都已经不再人世了。
“人生真短啊!”
发出了这样的唏嘘后,张光想到接下来的战事,继而问刘羡:“怀冲,接下来去打长安,真能全身而退吗?”
张光不知道刘羡的计划,但他清楚地记得,当年齐万年叛乱时,整个势力的由盛转衰,就是从进攻长安失利开始的。当时齐万年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兵力有十几万,比征西军司还多。可刘羡眼下的总兵力,哪怕兼并了刘沈的雍州军,也不过有七万余人而已。其中还有相当部分的兵卒是新兵,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护卫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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