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已经经过了一轮短暂的争吵,此刻五位当家人正极力克制着心头的埋怨和悔意,保持着沉默。
他们知晓,争吵无用……
许久,端坐在左上首那位面颊干瘦、枯黄得如同病痨鬼一样的临安堂钱氏家主益坚,才用沉稳的语气徐徐开口道:“如今再说那些无用之话都迟了,列位还是议一议眼下这一关怎么过罢!”
南阳王钱氏的家主立马接口道:“眼下这一关到是好过,五千对两千,优势在我,难就难在,此事该如何收场!”
“以那小赤佬行事不计后果的狠厉心性,他既已动了兵,就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我日前收到消息,他派出了大批镇魔卫,进驻淮南各府、县,清算所有在赈灾济民事务之中上下其手的官、绅、士、商,杀得是遍地人头滚、满城挂白绫,我等若是不能喂饱那小赤佬,就算挡住了眼下这两千乌合之众,也大局也无补!”
殿上端坐的宁王,忿怒的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族兄弟二人:‘直娘贼,现在知晓那小赤佬做事不计后果了?你等若是早些肯听本王的,主动予那小赤佬一笔粮食平事,何至于此?’
他如何听不懂,这族兄弟二人的言下之意,是让各家出大血平事?
人好说好商量的时候,死活一毛不拔。
现在人家打上门来了,才想着出血平事。
这他娘不是贱骨头嘛?
洪家家主也适时开口:“钱老大人言之有理,事情的关键不在城外那两千兵马,而是在扬州那小赤佬身上,不喂饱那小赤佬,纵是挡住了城外那两千兵马,也挡不住那小赤佬的屠刀……哎,可惜了,那太湖尸王也是个没脑子的憨魔,它若是肯为我们五家客卿,荣华富贵、天下奇珍,予取予求啊!”
王家家主听着他们三人的诉说,目光闪烁的沉思了许久,忽而说道:“听三位下贤达高见,余忽然想到一件事……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城外那两千兵马,只是那小赤佬派来吓唬我等的?而淮南那些人头满地乱滚的官绅士商,就是杀给我等看的那只鸡?”
此言一出,殿内的四人尽皆面露恍然之意,面上的阴沉、凝重之色骤然一松。
“王老兄高见呐,我怎生就忽略了这一点?”
“倘若那小赤佬当真起了杀心,他就应该派他麾下最得力的镇魔卫前来,区区两千训练不足两月的乌合之众,能济得了何事?”
“我就说嘛,他王老虎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绝不会干这种杀鸡取卵的蠢事,没了我等,漕粮谁去筹措?粮价谁去稳定?泥腿子们的粮食、桑蚕谁去变成银钱?没了我等,不出半年,整个江南的食货便会全盘乱套!”
“想我等宦海商海浮沉一甲子,竟会叫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黄口孺子恐吓的乱了阵脚……”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等怵那小赤佬,不是惧其手段心计,他若没有那一身世间罕见的武力,我等正眼看他一眼都算是抬举他了……”
三个糟老头子,越说神态越松弛,甚至都有心情招呼门外候着的侍女进来换茶了。
而殿上的宁王和钱益坚,面色也轻松了许多。
他们也认为,王家家主言之有理。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杀鸡儆猴,哪曾听闻过杀猴儆鸡?
但老成持重的钱益坚,在经过了谨慎的思索之后,还是给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大诚意的解决办法:“诸位贤达还是莫要太过于轻视了此事,那小赤佬既然动了兵,就证明他心头对我等定然已经极度不满,我等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再让事态恶化……此事已经证明,他是有胆量对我等动武的,谁能担保,他绝不敢将屠刀落到我等头上?”
“伯约兄说的是!”
“伯约兄言之有理,该表示的我等还是得表示,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赤佬,皆是吃软不吃硬的杀材,我等必须得给足其颜面,方才彻底平息此事。”
“我不认同王兄的看法,我以为棋得分两步走,一面命厢兵给城外那支乌合之众来一个下马威,一面派人火速接洽荡魔将军府的管事,软硬兼施、双管齐下,方能令那小赤佬不至于轻视我等,否则若是让他吃顺了嘴儿,以后指不定如何折腾我等,我等总不能任他予取予求吧?”
“洪老弟的高见与我不谋而合啊,我也认为,里子可以给,哪怕多给一些也无妨,顶多也不过就是白白遇见了今年这么好一次天时,可面子绝不能丢,丢了面子,我们这些人可就真成过年猪……”
殿上的宁王闻言也微微点了点头,但旋即就又皱起了眉头,为难道:“洪老弟之言,确是老成谋国的真知灼见,但这个分寸,可不好把握啊,那厮少年得志,正是最容不得半分违逆的志得意满之际,我等若是落了他的颜面,难保不会刺激的他生出歹心。”
殿下三人闻言,尽皆认同的点头。
里子可以给,面子不能丢,而且那王老虎的面子也不能折得太过……
这个分寸,的确不好把握!
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左上首的钱益坚再一次给出了他认为诚意十足的老成持重办法:“依老朽看来,那小赤佬此番兴师动众的派兵南下,我等只予他一些粮食,恐怕还不足以平息其心头对我等的不满,而我等又还想保留几分颜面……”
“不若如此,待厢兵的杀威棒打得够火候了,便派人去与那小赤佬手下的管事接洽,接着再稍稍撕开一条口子,放一批乌合之众入城。”
“届时,各家挑一些不成器的旁支,送那小赤佬出口气。”
“一来,我等保住了颜面,那小赤佬也保住了颜面,平息事端。”
“二来,我等也早做准备,尽早将族中嫡系血脉转移,万一事态超出我等控制,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轻描淡写的笑意,仿佛他口中那些“不成器的旁支”,只是一群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而正殿内的另外四人闻言,面上竟也露出了赞同之色。
“还得是伯约兄老成持重、思虑周全!”
“如此一来,我等的颜面也保住了,那小赤佬的颜面也没有丢得太狠,各家再出点血,此事必能平息。”
“对,有此一役,日后旁人再想对我等起歹心,就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都不够那小赤佬有力……”
“一举三得,妙啊!”
殿内五人,笑开了颜。
……
傍晚时分,荡魔将军府的船队抵达江涨桥码头,一杆杆赤底黑字的旌旗接连升起,好似乌云摧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