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暗自腹誹了一阵儿,眼见凤姐儿面上满是不解,陈斯远心道:罢了,好歹委身自个儿了,总要给些好处。
因是便蹙眉教训道:“蠢笨!如今什么情形?买办房都被太太拉拢了过去,老太太只守著个有名无实的管家房,你身边儿的陪房更是被拉拢过去了大半。加上你心下疑心太太偷偷下药,当此之际,你不想著利用此事將大厨房拿在手中,竟还有心思瞧热闹?”
“啊?”
陈斯远又费心解释道:“你且琢磨,张金哥性子刚烈,行事素来本分。自打入了府中,连园子都极少去逛,这等本分的妾室不比赵姨娘那等上躥下跳的强了百倍?
秋桐是个又蠢又坏的,你前脚收买了,后脚说不得就將你卖了个乾净。再说张金哥来日就算生养了孩儿,也能养在你房里,於情於理你都该帮著张金哥,怎能帮著秋桐?”
凤姐儿瘪嘴辩驳道:“哪里帮了?我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
陈斯远冷笑道:“既已察,隱瞒便是偏帮。”
凤姐儿无言以对。
陈斯远又道:“再说秋桐如今还占著个妾室名分,你不把她弄走,又该如何跟平儿交代?”
凤姐儿管著荣国府数年,自然知道要想服人就得赏罚分明。平儿如今身契还在她手中,因前一阵东府发引,隨即贾璉往平安州去了,平儿放籍之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凤姐儿本心有些不大情愿,一直怕平儿放籍之后便与其离了心。
陈斯远隱约猜中凤姐儿心思,当下低声戳破,又说道:“你也是糊涂,你前头有了巧姐儿,来日再收养个男孩儿,来日谁还能越过你去?”顿了顿,道:“莫不是你还想著让贾璉独宠你一个?”
凤姐儿眨眨眼,立时噁心不已,啐道:“谁要他宠?他死在外头才好呢!”
陈斯远合掌道:“这就是了,既如此你还耽搁个什么劲儿?”
凤姐儿略略呆滯,忽而委屈道:“你凶我!当我不知你的心思?定是你记掛著平儿那小蹄子,这会子来跟我鸣不平来了!”
陈斯远懒得与凤姐儿废话,起身挪过来,探手擒了凤姐儿下頜,凶蛮轻薄一番,直到凤姐儿娇喘不已这才撒开,笑道:“话已说透,如何处置你且自个儿琢磨,我回去读书了。”
说罢也不理凤姐儿挽留,一拂衣袖扭身洒然而去。
凤姐儿心下气恼,抄起个枕头砸过去,什么『钻粪蛆』『负心汉』之类的一股脑的骂將出来。
待好半晌,凤姐儿消了气儿,平儿这才打了帘櫳入內。抄起地上的枕头拍打一番,挪动莲步放在炕上。
搭眼对上凤姐儿,还不等其发话儿,那凤姐儿就冷声道:“你倒是个好命的……罢了,过会子叫了来旺,让他这两日拿了二爷的名帖往顺天府走一趟,先给你放了良籍。”
平儿心下欢喜,赶忙跪下给凤姐儿磕了个头。
凤姐儿心气儿稍顺,探手让平儿起来,又低声吩咐道:“再去寻来旺家的,若是那婆子下药,立时拿住了来报我!”
平儿不叠应下,忙去寻来旺家的交代。出得院儿中心下纳罕不已,也不知方才远大爷交代了什么,怎地奶奶如此轻易就改了心思?
至这日申时,那婆子果然要往张金哥的滋补汤里下红,正被来旺家的拿了个正著。来旺家的点了两个粗使婆子,押著那婆子吵吵嚷嚷往辅仁諭德厅而来。
王夫人因慪了一场气,这几日抱恙不见客。迎春得了信儿不敢擅专,忙打发红玉先行往王夫人处报信儿,听闻王夫人还在病中,这才去请示贾母。
半晌,鸳鸯代贾母来传话,只说狠狠处置。
二姑娘得了准信儿,先打了杀威棒,那婆子自是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交代过后又被打了二十板子,隨即被粗使婆子叉出府去。
反倒是秋桐不好处置,盖因其乃是贾璉的妾室。凤姐儿有心也撵了秋桐,奈何秋桐求饶不叠,事到临头凤姐儿又生出逆反之心,便责罚其往城外庵堂礼佛一月。
凤姐儿这般处置过后,心下唯恐陈斯远责怪。谁知过后二人又私会两回,偏生那陈斯远却提也不提。如此一来,反倒让凤姐儿慪了一场。
至於平儿,那来旺抽空从城外回来,拿了贾璉的名帖,不过一日便將其放了良。平儿得了准信儿,欢喜得垂泪一场,只可惜如今有孕在身,不然怎么也要尽心伺候陈斯远一回。
倏忽到得八月下。
这日陈斯远正心下憋闷,只因晴雯、香菱、五儿竟接连来了月事儿,陈斯远懒得走动,便要邀凤姐儿小聚。谁知平儿却送了信儿来,说是凤姐儿这月月事一直没来,八成是有了身子,因是不能前来。
陈斯远也不以为忤,心下更是舒了口气。暗忖著,凤姐儿若是有了身子,想来也不会再去寻李紈的晦气了吧?
平儿没急著走,又说了些感激的话儿。陈斯远安抚几句,便將其送走。他心下总觉著平儿是个藏了奸的,错非当日凤姐儿强令撮合,陈斯远绝不会与其有染。
待送过了平儿,陈斯远想著好些时日不曾往能仁寺北的小院儿去了,正意动之时,忽而有婆子寻上门儿来,笑著回话儿道:“远大爷,前头来了个侍卫,给远大爷送了封帖子。”
陈斯远接过帖子一瞧,果然是燕平王送来的。
陈斯远不敢怠慢,赶忙换过一身衣裳,往前头乘了马车便往燕平王府而去。
临近巳时到得地方,侍卫通报过,便有丁道隆捧了拂尘来迎。
“陈孝廉,多日不见可还无恙?”
“一切安好,公公,不知王爷今日叫学生来?”
丁道隆笑道:“孝廉放心,有好事儿!”
陈斯远顿时稍稍安心。丁道隆错身一让,引著陈斯远往后头而去。二人沿抄手游廊而行,丁道隆便道:“倒有一桩事要说与孝廉……那蕺菜素,兵部业已买够了军需,过不了几日此物便要四下发卖。只是这价码……王爷的意思是,不好太高,总要惠及小民才好。”
陈斯远忙道:“学生並无异议,全凭王爷做主就是。”
丁道隆笑著頷首连连,心道这天下知情识趣的人不少,可如陈斯远这般有陶朱之能的又有几个?无怪当日还是监生时便入了自家王爷的青眼。
过得几重朱门,丁道隆將陈斯远引到一处书斋里。陈斯远入內便见燕平王一身燕居服,正提笔落墨写著什么。
陈斯远停在厅中,丁道隆上前提醒,燕平王抬眼扫量一眼,又写下几个字儿,这才撂下笔墨道:“枢良且坐。来呀,看茶。”
不待陈斯远落座,那燕平王负手踱步道:“今日本王唤你,乃是有一桩好事儿。”
陈斯远屁股刚挨著椅子,赶忙弹起身拱手道:“学生全凭王爷做主。”
燕平王沉吟道:“你与薛家大房姑娘定了亲事,不知与二房是何干係?”
陈斯远躑躅一番,訕訕然道:“这个……二房早早签了聘书,来日会隨著宝姑娘一道儿嫁过来。”
燕平王挑眉道:“姊妹同收?你这廝真箇儿是……风流不羈。”
陈斯远不好多说,只能一个劲儿的赔笑。
就听燕平王道:“这倒是好办了。想来你也知道,京师人口稠密,愈发不堪重负。圣上有意將京师往北拓出十里,修筑城墙自有工部料理。倒是城区各处,圣上交给了內府。”
造城?这可是大买卖啊!陈斯远强忍著心下雀跃,面上不动声色。
果然,就听燕平王又道:“本王听闻你买那劳什子辅国將军府还借了不少银钱?”
陈斯远老实道:“是,挪了薛家大房不少银钱。”
燕平王讥笑一声儿,嘟囔道:“若不是你有几分能为,本王倒真箇儿拿你当了吃软饭的了。
你的事儿,不知怎么传进了大內。圣上开恩,点了薛家二房包揽一些梁木、砖石,算算总有些赚头。”
陈斯远不敢怠慢,弹起身跪伏在地,叩首道:“学生叩谢天恩!”
拜罢又朝著大明宫方向揖手。
燕平王一捂脸,蹙眉往西一指道:“皇城在那边儿呢!”
“学生惶恐!”陈斯远赶忙又朝西边儿拜了拜。
燕平王最烦这些俗礼,摆摆手道:“行啦行啦,这事儿你只管交给薛家二房就好,平素多用心攻读。只要你皇榜有名,便少不了你一份前程。”
陈斯远心下一动,隱隱猜出几分,不由得愈发雀跃。当下又是千恩万谢,起身后陪著燕平王说了会子话儿,用过一盏茶这才由丁道隆送出。
待坐上马车,陈斯远立时心怒放,恣意地胡乱挥舞了几下拳头,这才勉强冷静下来。人家燕平王说明白了,有前程的前提是自个儿榜上有名。
林如海的出身那一节已经说了,朝廷取士,殿试之时的状元、榜眼,皇帝为表谦逊都是由著正副考官定夺。待到了探,皇上说了:“朕才疏学浅,不知诸位臣工良多,这探就由朕指定吧。”
探啊,那可是一甲!比之三甲不可以道里计,就算比二甲的庶吉士也少了三年堪磨呢。
陈斯远又岂能不心怒放?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陈斯远正要寻处所在快活一番,当下便吩咐车马往能仁寺北而去,又打发庆愈回去报信儿,说今儿个自个儿不回了。
妙玉、司棋两个久旷,陈斯远甫一到来便卷了两女往梢间臥房里大被同眠,內中旖旎繾綣自不多提。
转眼到得翌日,许是太过恣意之故,陈斯远只觉腰酸腿软。勉强用过了早饭,这才乘车往荣国府回返。
谁知才进荣国府,便有余四慌慌张张来报信儿。陈斯远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余四问道:“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那余四一看是陈斯远,立时道:“誒唷我的远大爷,你快去瞧瞧吧,大老爷一激之下背过气去了!”
“啊?”
陈斯远待要细细问询,那余四已然挣脱开躥了出去,头也不回嚷道:“小的要去请了太医,还要给老太太报信儿,远大爷快去吧!”
陈斯远心道,莫不是蕺菜素事发了?当下扭身往外就走,大步流星出了角门,须臾便进了黑油大门。
入內一瞧,便见僕役、丫鬟、婆子四下乱跑,又有邢夫人跑出外书房嚷道:“太医呢?怎地还不来?来呀,再打发人去催!”
一眼瞥见陈斯远,邢夫人立时面色古怪,好似强忍著一般方才不曾翘起嘴角来。
陈斯远见她如此,顿时心下篤定,一准儿是那蕺菜素的事儿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