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贪嗔夜帐
因人来人往,陈斯远与邢夫人也不好说话,彼此眉来眼去一番,陈斯远便隨著邢夫人进了內中。
刻下嫣红等姬妾正围著大老爷贾赦哀嚎,邢夫人见状立马叱道:“都围著作甚?老爷还没死呢,仔细再让你们几个给围得透不过气儿!”
嫣红等不敢作声,只抽抽搭搭退在一旁。陈斯远上前两步定睛观量,只见贾赦面色红润,偏生昏厥不醒。
陈斯远有些拿不准,也不知贾赦是气昏了,还是中风了。
恰此时外头余四嚷道:“闪开闪开,太医来了!”
陈斯远往旁边一让,扭头就见王太医等匆匆而来。王太医为首,当先一步略略见礼,赶忙矮身查探贾赦脉象。
待王太医摸过,立时蹙眉不已。一旁的鲍太医正要来查探,邢夫人赶忙拦阻道:“王太医,老爷到底发了什么病,还请给个准话儿。”
“这……大老爷怕是急怒攻心……隱有中风之兆啊。”
一旁鲍太医也探了探脉象,不禁抚须頷首道:“不错,正是中风。”
眼看邢夫人眉眼间禁不住的欢喜,陈斯远赶忙咳嗽一声儿,说道:“还请王太医用些手段,总要让姨夫先行醒来才好。”
王太医应下,与鲍、胡二人计较一番,擬了个方子,王太医又寻了针包来,往大老爷身上各处扎了银针。
待过得半晌,大老爷呻吟一声,倏忽睁开了双眼。
內中眾人或真或假俱都欢喜不已,邢夫人更是抢步凑过来关切道:“老爷可还好?”
贾赦呜咽半晌也不曾说出句囫圇话儿来,王太医就道:“果然是中风,此症须得慢慢调养,或许过上月余才能见效。”顿了顿,又叮嘱道:“此症来得凶险,大老爷往后须得静心调养,断不可大悲大喜。”
邢夫人一一应下,赶忙吩咐人熬药。陈斯远寻了余四,命其寻个春凳来,將大老爷抬回后院儿去。
三位太医一去,邢夫人就犯了难,说道:“我房里还有四哥儿,你们也知四哥儿正是淘气的时候,偏生老爷又要静养,这可如何是好?”
那几个姨娘不知邢夫人心思,巴不得此时献了殷勤、討了好处呢,嘰嘰呱呱吵嚷一番,邢夫人以为嫣红最是心细,便吩咐先將大老爷抬去嫣红房里。
此时得了信儿的二姑娘迎春、王熙凤、平儿、鸳鸯等纷沓而来,一行人先行將贾赦安置在嫣红房里,旋即到邢夫人正房说话。
凤姐儿等问起缘由,邢夫人也懒得为贾赦遮掩,当下抄起帕子来揉得眼眶泛红,偏生不见一滴眼泪,悲悲切切拿腔作调道:“还不是因著那劳什子蕺菜素?你们也知这营生忠顺王也置办了,人家財大气粗的,转眼便铺满了京师。老爷无以为继,只得往外发卖。
恰好有江南客商要买,许下三钱五分银子一瓶的重利,准其押后结帐。这起先还只是押后半月,慢慢就变成了一个月,前些时日更是押后的两月。
管事儿的觉得不妥,昨儿个稟明了老爷,今儿个一早儿老爷便去浙江会馆寻那客商討说法。”
凤姐儿福至心灵,惊愕道:“莫不是那客商是个骗子?”
平儿頷首道:“以利许人、押后结款,此等行径定是骗子无疑了!”
二姑娘迎春也连连点头。
谁知邢夫人嘆息一声儿,带著哭腔说道:“若是骗子也就罢了,偏生那人倒打一耙,说那蕺菜素保存月余便没了效用。又说先前的药酒尽数发卖给了福建水师。说是闹出了人命来,如今水师问责下来,那客商担待不住,正要往顺天府去状告老爷呢。”
邢夫人话音落下,凤姐儿、迎春等俱都面面相覷。
陈斯远忍不住说道:“方子是我出的,按说仔细保存,便是一二年也有效用,怎会闹出人命来?”
邢夫人为之一噎,旋即低声道:“老爷觉著用烧锅子有些浪费,便做主往里掺了些水。”
陈斯远目瞪口呆,心中连道好傢伙!烧锅子里兑水,莫说是蕺菜素了,只怕那酒放时间长了自个儿都得长毛变成醋。贾赦这货真真儿是作大死啊!
一旁凤姐儿唏嘘半晌,强忍著没笑出声儿来——她最是瞧不上自个儿的公公、婆婆,巴不得这两公母一道儿倒了大霉呢。转念又想起大房、二房之爭,心道若是贾赦、邢夫人一去,只怕二房再无掣肘,於是才生出的那么点欢快转瞬即逝,嘆息之余面上神情就有些懨懨。
平儿掺和不到其中,只鼻观口、口观心。
二姑娘迎春暗自绞著帕子、抿著嘴儿,她生怕贾赦沉疴难起,若是一命呜呼了,岂不是耽搁了婚事?
陈斯远摇头连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杵在一旁的鸳鸯就道:“老太太还等著信儿呢,大太太、二奶奶、远大爷且商议著,我先去回老太太。”
邢夫人頷首,鸳鸯敛衽一福便告退而去。
凤姐儿思量道:“我往东府走一趟吧,既然要过官面,总要珍大哥出面儿才好。”
於是领著平儿直奔寧国府而去。
內中余下三人,彼此相对无言,邢夫人正待说些什么,忽而有婆子快步来寻,说道:“不好啦,忠顺王府长史登门,说是要见大老爷呢!”
邢夫人蹙眉道:“忠顺王长史怎么来了?”
陈斯远、迎春俱都摇头不知。
迎春思量道:“二哥出了远门,只怕要劳烦远兄弟去答对一番了。”
“好说。”陈斯远乾脆应下。
起身別过邢夫人与迎春,大步流星便往前头而去。
不多时从角门进了荣国府,过仪门到得向南大厅里,便见忠顺王府秦长史正优哉游哉地品著香茗。
陈斯远上前廝见过,那长史就笑道:“下官受我家王爷所託,特前来寻贾將军谈一桩买卖。”
陈斯远蹙眉道:“姨夫身子抱恙,刻下不能见客,却不知是什么买卖?”
秦长史笑道:“听闻贾將军那製药工坊与几处烧锅子经营不善,恰好我家王爷正要购置几处產业,这个……贾將军乾脆將那些营生发卖给我家王爷,如此一来岂不两相便利?”
这是存心登门噁心人来了!
陈斯远犯不著为了贾赦开罪忠顺王,当下肃容道:“长史来意学生业已知晓,待回头儿与姨夫说过,自有姨夫遣人答覆。”
“好说,好说。哈哈哈……说来此事还要谢过陈孝廉呢。我家王爷说了,陈孝廉何时得空,不妨往王府走动走动。”
陈斯远含糊遮掩过去,待饮过一盏茶,这才將秦长史送走。
目视秦长史乘车远去,陈斯远禁不住冷笑连连。贾赦方才吃了个大亏,忠顺王眼巴巴就上赶著来接盘了。好啊,想要那些烧锅子儘管拿去,坑不死你!
他琢磨著此事须得加紧,正待往东跨院去寻了邢夫人商议,谁知余六追出来道:“远大爷,鸳鸯姑娘在角门等著远大爷呢。”
陈斯远点头应下,心道定是贾母、王夫人关切秦长史所为何来。当下回身进了仪门旁的角门,果然便见鸳鸯守在门后。
陈斯远简短截说,將秦长史来意说了一通,这才別过鸳鸯,快步往东跨院而来。
不片刻进了三层仪门,隨著苗儿进了正房里,抬眼却不见了二姐姐迎春,只邢夫人自个儿正翘著脚啜著香茗。
待苗儿退下,陈斯远就忍不住说道:“你好歹遮掩一下,这要是让人瞧了去可如何是好?”
邢夫人得意道:“我关起门来自个儿高兴一回还不行?罢罢罢,在外头我自会遮掩,你且甭管了。”
陈斯远懒得多说,接过邢夫人斟的茶水,忙问:“二姐姐呢?”
邢夫人道:“往嫣红房里尽孝去了。我看啊,二丫头是生怕大老爷沉疴难起,这才巴巴儿凑过去观量。”顿了顿,她这才问道:“忠顺王长史来干什么的?”
陈斯远略略说了一通,这才问道:“你可知这回大老爷到底亏了多少银钱?”
邢夫人浑不在意道:“左右他就那么些银钱,尽数亏了去还能牵连到我不成?”
陈斯远『嘖』了一声儿,知道邢夫人蠢,却不想蠢成这样儿。心思转了几转,暗道到底是自个儿女人,这才压下不满,为其指点道:“怎么不干你事儿?事到如今也不见老太太、太太来瞧,可见这二位是不想管了。倘若大老爷只是蚀了本儿,自是千好万好,可万一这外头还有欠帐,你说这银子合该谁出?”
邢夫人眨眨眼,这才紧张起来,拍案道:“来呀,去將俞福叫到外书房,就说我有话儿要问。”
外头的条儿清脆应了一声儿,忙去前头寻人。
邢夫人扭头与陈斯远分辨道:“俞福一直帮著老爷打理营生,有什么事儿只管问他。”
陈斯远点头,二人起身一併往前头外书房而去。半晌到得外书房,便见个三十左右的管事儿正眉头紧蹙等在外书房里。
邢夫人落座上首,陈斯远陪坐一旁,二人这才你一言、我一嘴地问將起来。
那俞福不敢隱瞒,一五一十道:“回太太,老爷先前买烧锅子时银钱就不大凑手,后来又要採买物料,便……便……”
“便怎样?”
俞福低头道:“便问钱庄拆借了三千两,说是下月十五定然还上。”
二人对视一眼,邢夫人倒吸了口凉气。陈斯远又问:“你且算算,製药工坊与几处烧锅子若是发卖出去,能值多少银钱?”
俞福倒是瞭然於胸,说道:“若是不急,五千两总是有的……若是急切,总能卖上三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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