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荣早就注意到赵怀安腰间的小皮袋了,也猜到里面是什么,但没想到会是给自己的,摸著沉甸甸,心里更是高兴。
这钱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赵怀安表达和自己亲近的態度。
人和人的关係就是双向的,只有完成双方的確认,才能往更深的一步发展,如果赵怀安只是个清高的,对周敬荣的好意视而不见,那这段关係自然就结束了。
周敬荣將装著金豆的皮袋塞在了袖口里,隨后笑道:
“今个陛下要急著打马球,所以著急呢,不过忽然下了暴雨,这球是打不了了。”
赵怀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只是一袋金豆就问出了小皇帝的喜好。
怪不得韩全诲喊自己在汴州的时候多练练马球了,原来根子是在这啊,原先他还以为也许是哪个大人物爱玩,让他陪领导打球。
这一点他懂,多少人靠著一手桌球,平步青云。
只是没想到,这爱玩马球的竟然是陛下啊。
紧接著,赵怀安想的就是,这个消息在韩全诲那边要了自己三万贯,可在周敬荣这边,只不过是个添头,这老韩也太黑了。
不过赵怀安转念就想,这同样的信息放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的確是不同价的。
要是他在周敬荣这边才晓得,到时候一来京就找人练这个,这不是告诉所有人,他要逢迎小皇帝嘛。
这个不是不行,前提是小皇帝本人最好不晓得,一但他晓得,那赵怀安后面就算马球再如何加分,也没什么用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倒也能接受了。
晓得大致的情况后,赵怀安就这样站著等待。
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外面有宦官小声说道:
“唱籍了。”
赵怀安知道这个,之前入宫的讲过这个流程,就是说明监察御史已经带著百官进了殿了,然后开始报唱名单,报一个进一个。
此时,即便站在偏殿,赵怀安都能听到十来个壮汉正在大喊著名字,每被喊到一个,就有一个唱著“在”,时不时的,这个唱名声都会再次响起。
忽然,赵怀安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进去了。
於是,整了整袍子头,对那周敬荣笑道“如何?今日我赵大还周正否?”
周敬荣看著赵怀安笑若阳光,也跟著笑道:
“赵使君今日龙马精神,一等一的周正。”
赵怀安哈哈一笑,隨后便大跨步地走了过去,一边还举著手大喊:
“在这!在这!”
他的后面,周敬荣望著土锤的赵怀安,忍不住笑了。
当赵怀安三步並两步追到殿前时,十来个雄壮的夹阶校尉正环视著两侧人群,看到那赵怀安竟然是从偏殿出来了,心里一惊。
当头一个连忙看著手中的籍贯条子,他们这些人手里都有一份今日上朝官员的人事档案,用来迅速认识要进来的官员。
此人只看了两眼,就晓得这赵怀安是谁了,连忙笑著奔了过来,还扶著赵怀安:
“赵使君,赶紧进殿吧,陛下和诸门下和老公们都等你多时了。”
赵怀安笑著,隨手塞了一张柜票到了这校尉的手里,然后就迈进了太极殿,
而那边,这个夹门校尉都懵了,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常会的时候当眾行贿的。
这一刻,这人背后一层密汗,直到看见诸班和同僚们都没有注意到,这才僵硬地將手笼在了一起,隨后又站在了殿前,神色如常。
赵怀安一进来,就见到最前的御座上坐著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其人著絳纱袍,头上顶著一个奇怪的冠冕,其高有一尺,冠顶前倾,两侧有展角,前头垂下十二条柱串。
不用想,这就是小皇帝了,执掌这个帝国的无上皇者。
可这个皇者却坐在御座上,手撑著下巴,脚一颤一颤的,冠上的柱串也跟著一抖一抖的。
而在小皇帝的旁边,同样是台陛上的,还站著三个中年宦官。
其中三人都穿紫袍、腰系紫金鱼袋,其中两个站在东边,一个站在西边。
赵怀安一进殿的时候,三人面著殿门,又站著高,所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三人神色各异,不过在看到进门的那个高大武夫顺势站在了西边队伍的末尾,脑海里都有这样一个念头:
“这就是赵怀安?”
赵怀安进来后,见最前面的朝廷高官们好像在爭吵,於是顺势站在了左边代表武夫队列的队尾。
除了同样末尾的几人看到自己后,其他人都没注意,全部都竖起耳朵听最前排的五六人在那爭吵。
赵怀安將自己隱藏好,这才好好开始打量眼前的这座太极殿。
这太极殿不算小,深有十七八米吧,宽也有三十多米,差不多五六百平面积,而且因为殿內除了有六十四根两人才能环抱的大柱子外,其余空空。
所以这会赵怀安站在殿门口这边,还是和外头那些人一样,也是听不清前头的人在说什么。
不过看他们吵的那么激烈,就晓得这是两个不同派系的,而且搞得和派兵布阵一样,明显有下面的奔走出来指著对面骂。
而赵怀安看那边的站位,就晓得那些人都是三省六部的长官。
这长安人开会也一点不体面啊,也是指著对面在骂。
不过这也方便赵怀安进一步观察这些人了。
此时殿內的人数大概有二三百人的样子,要么穿著紫,要么穿著红,无论文武,手里都持著一块笏板。
按照之前进京前培训的內容,自己对面的就是在京文官了,最前面就是三省六部的长官,还有御史台的台諫。
自己这一列的最前就是神策各將、南衙十六卫將军,还有军器监、兵部武职官员等。
无论文武,都按照和小皇帝的距离的远近,一排排往后顺,然后他还看到自己那便宜大兄杨復光竟然被安排了个马扎坐在了小皇帝的右手下,和上面的三个宦官一併面著朝臣。
到这里,赵怀安基本也发现了,那就是说话的基本都是皇帝台子那一圈的,其他的基本都是站著和泥塑一样。
甚至赵怀安还看到有个年纪大的,靠在几个小年轻的官员后面,头一顿一顿地打著瞌睡。
可以可以,这比他读书那会还强。
正当赵怀安还要继续看呢,那边前头忽然有个宦官甩了一下鞭子,直接抽在了地面上,
赵怀安嚇了一跳,那边瞌睡的老汉也哆嗦地醒了。
直到这个时候,前面的爭吵才结束,然后就听刚刚甩鞭之宦官,大声唱道:
“光州刺史赵怀安,上前!”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的人都骚动著,前后左右看著,直到他们发现上头的田中尉,还有杨、刘两位枢密都齐齐望著队伍最后,所有人才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了赵怀安。
一下子被无数人注视,赵怀安昂首抬台,按照教授的礼仪,踩著碎步一路走到了台下。
虽然看不见,但赵怀安能感受十余道锐利的眼神盯著自己,仿佛是刀一样。
等终於有人喊了一句“止”,赵怀安才停了下来,然后按照礼仪向著前面的小皇帝跪拜。
就在赵怀安这边跪下的时候,上头终於传来了一个处在变声期的声音:
“田阿父,还有多久结束啊!外头的雨都停了,朕还要打马球呢!”
那边,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
“快了,快了,快结束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就还是那公鸭嗓子喊道:
“起来吧!”
赵怀安收著心思,按照礼仪起身,直到这个时候才抬头看向了台陛上。
小皇帝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忽然笑了一句:
“你这人还挺有福气,你一到朕面前,这雨就停了,朕还以为这雨会误我马球赛呢。”
听到这话,赵怀安这才意识到,外面的大雨结束了。
而乌云散去后,七彩的阳光再一次照射进太极殿內的红色瓷砖上,將整个大殿都照亮了几分。
与此同时,刚刚还在打著瞌睡的老汉,看到外面雨停后的异状,又忽然看到最前面站在陛下面前的高大武人。
整个人愣住了。
“兴云布雨?”
旁边一个年轻的五品官,愣了一下,问道:
“袁司天,你刚刚说什么?”
这老汉恍惚了一下,摇头道:
“没事,今个咱们朝会倒是来了个年轻人嘛!”
望著那站在最前的赵怀安,这名大唐老司天监,內心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