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嬢嬢。”黄兵也跟着说道,接过温水先小小喝了两口,看着周砚道:“我要一个大份的碎拌面。”
“我要中份的碎拌面,加一份红烧排骨,加辣。”黄莺说道。
“要得。”周砚应了一声,往厨房走去。
加浇头是前两天新推出的吃法,一份三毛钱,算是给有钱任性的客人量身定制的。
毕竟很多客人吃不下两份面,但又喜欢吃更丰富的浇头,比如黄莺。
她这两天点的都是加料版,要么拌面加红烧排骨,要么加牛肉烧笋干。
“你们两个天天骑三个来回,看起来精气神好多了,硬是要得。”赵铁英看着俩人,颇为感慨道。
“赵嬢嬢,你都不晓得我现在天天晚上睡得好香哦,洗了澡往床上一躺,立马就睡戳了。”黄莺笑着道:“以前晚上喜欢看电视,看到半夜饿了就去煮面条、拿巧克力吃,早上睡到中午才起床。”
“太好了,乖乖,你也是有毅力的人,有这种干劲,做啥事都能成。”赵铁英夸赞道。
“嘿嘿。”黄莺笑容中透着几分被夸夸的小得意。
黄兵瞅了她一眼,微微昂起下巴道:“我每天比她多跑一趟,现在每天还要在后厨练三个小时刀工呢,晚上也是倒头就睡,都好几天没去喝酒了。”
“嗯,那你也很不错撒,学点手艺在身上是对的。”赵嬢嬢笑着道。
“等我把刀工学好了,我就去摆摊买卤肉。”黄兵咧嘴笑,眼里满是憧憬之色。
黄莺看了眼他贴满止血贴的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早上忙完,周砚把牛腱子先卤上。
两口大铝锅,现在每天轮流上阵,只有坝坝宴卤肉需求暴增的时候,才会同时启用两口锅。
飞燕酒楼的卤肉订货量已经从十斤增长到了二十斤,涨幅喜人,确实是有底蕴的。
中午忙完,周砚拿了一块牛腱子,上称一称,八两,逆着牛肉的肌理切开,一片片铜钱厚的卤牛肉顺着落在砧板上。
截面太漂亮了,牛腱子自带的筋膜犹如半透明的琥珀般延展开来,卤汁浸透牛肉,红亮色色泽看着颇为诱人。
【一份完美的卤牛肉】
系统给出鉴定结果。
牛肉切完,周砚拈了一片边角料喂到嘴里。
瘦肉软而不柴,筋膜软糯入味,肉里吸满了老卤汁,嚼起来带着细密的韧性,香味在咀嚼间缓缓绽放。
真不错!
“咕噜~”周沫沫在旁边眼巴巴看好一会了,咽口水的声音超大声,“锅锅,卤牛肉好不好吃呀?”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周砚从旁边拿了个碟子,拿了三两装在盘子里,“端出去跟妈、老汉儿他们一起吃。”
“嗯嗯!”周沫沫双手接过盘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周砚抽了一张牛皮纸,把剩下的半斤卤牛肉装起,又把看完的《人生》拿上,推着自行车出门去。
周砚骑车到石板桥头忍不住刹了一脚,树下没了张记卤味的摊摊,张淑芬记忆中那棵手腕粗的黄葛树,如今已经亭亭如盖,成了镇上居民纳凉的好地方,长石条上坐着两个老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打了一瓶好酒,周砚蹬上自行车往图书馆去。
图书馆门口,汪大爷靠在竹制躺椅上,鼻梁上架着老镜,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
周砚把车停下,大爷抬头看着他,笑道:“看完了?”
“嗯,看完了,感触良多,人这一生可真不容易。”周砚笑着应道,从车篮里把那包卤牛肉和那瓶酒拿了出来,笑着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今天新卤的牛肉,还给你打了一瓶好酒,尝尝?”
汪大爷听完坐不住了,把手里的书放下,直起身来拆开了油纸包,看着那一片片纹漂亮的卤牛肉,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周砚:“不错啊!看着就对味!”
周砚把酒给他开了,笑道:“喝点?”
“那必须啊。”汪大爷起身进去,拿了两个杯子出来,“你也来点?”
“我不行,我一杯倒,晚上谁给客人炒菜啊。”周砚笑着摇头,接过杯子先给汪大爷满上一杯,然后提着暖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汪大爷给他搬了张板凳过来,自己拿了双筷子坐下,夹起一片卤牛肉,手微微颤抖。
周砚坐下,目光落在了他的右颈处,那里有数道陈年伤疤,一颗黑痣格外醒目显眼,握着杯子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是他!
没错了!
汪大爷的脸和记忆中那张意气风发,俊朗神气的脸渐渐重合。
周砚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拿着青瓷盆的青年,他的笑容肆意而张扬。
汪遇,汪然。
原来是改名了。
是为了和过去做切割吗?
周砚此刻的内心有些激荡,既为找到汪遇而兴奋,也为汪大爷过往的遭遇感到同情。
汪大爷此刻内心应该也是混乱的,夹着一片卤牛肉迟迟没有吃,眼神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周砚没有开口,静静看着他。
他的中山装扣到了最高那一颗,但脖子上依旧能看到许多陈年旧伤,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但不像年轻时候那般用那么多发胶了。
过了好一会,他把牛肉喂到了嘴里,慢慢嚼着嚼着,咽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长舒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没想到,四十多年后还能吃到这一口卤牛肉。”汪大爷笑着说道,眼眶里泛着微光。
“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我就怕拿捏不住这个味道。”周砚笑着端起杯子,“来,我敬您一个。”
汪大爷跟他碰了一下杯,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笑着道:“酒也好,打这么好的酒给我喝,浪费了。”
“给不懂酒的人喝那叫浪费,给大师喝,那叫恰如其分。”周砚笑着道:“来,再尝尝这牛肉,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改进的。”
汪大爷拿起筷子又吃了一块卤牛肉,喝了一口酒,笑着道:“已经是极好的,我可提不出半点意见来。”
周砚给他把酒满上,笑眯眯道:“您年轻的时候常来我奶奶摊位上买卤牛肉?”
一杯白酒入肚,又吃着心心念念多年的卤牛肉,或是睹物思情,汪大爷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你奶奶做的卤牛肉味道好啊,那时候苏稽镇上的大户,哪家不喜欢吃她做的卤牛肉?我们家每天都要喊人来买……”
周砚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总能在恰当时候把酒满上,然后抛出下个引导问题,或是给出积极的回应。
汪大爷讲了他年轻时候在苏稽的一些回忆,讲了他跟着川军出川,直奔上海,打的第一场仗就是沪松战役。
“太惨烈了!人死成堆堆,我们川军的武器太落后了,三四个人共用一把枪,子弹也不足,小鬼子枪法好啊,训练有素,我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汪大爷说着有些哽咽,顿了顿,“后来有颗手榴弹在我身边爆开,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以为我死了,结果醒来在战地医院里,后来又被转移到了后方养伤养了大半年,因为闲着没事,给教会医院的洋人医生打下手,想学了一些英语,也认识了不少药品。
养好了伤,因为医院里一起养伤的一个国军将领的推荐,被调往香江负责向外国购买前线急需的药品。1940年有次出门,阴差阳错救了个人,结果是共党。
一个多月接触下来,我被他们的信念和理念折服,自己去找了马克思写的书来看,由此也开始为游击队提供一些药品,成了一名共党的卧底。”
“那么厉害!”周砚惊叹,又带着几分好奇道:“大师,你当卧底,那代号是啥子呢?”
“代号……”汪大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看向远方,沉默了一会,吐出了两个字:“绮遇”。
“绮遇?”周砚鼻子一酸。
1940年,邱绮与段兴邦的婚礼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
可他还是用了他们的名字,组成了自己的代号。
何其浪漫!
汪大爷摸了摸鼻子,笑了笑道:“我觉得这像是一场奇遇,所以就取了这个代号。”
你看,男人说假话的时候,就会有下意识的小动作。
“后来也没啥好说的了,刘将军那句: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我们川军做到了。”汪大爷笑着道:“你看我们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大家安居乐业,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
“对。”周砚点头,给他把酒满上。
一句没啥好说的,把自己做的贡献和受的委屈一笔带过。
汪大爷是懂春秋手法的。
他想听的,他是一句不说。
那可不行,卤牛肉吃了,酒也喝了,肯定得挖点他想听的。
比如他为何要改名?
他终生未娶心里是否还惦记着邱绮?
昨天帮段语嫣结账,是不是因为认出她是邱绮的孙女了?
周砚笑着道:“我奶奶说,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个叫汪遇的年轻人,喜欢来她这里买卤牛肉,每个星期都要来买一趟,亲自送到嘉州城去给一个姑娘。这年轻人,大师认识吗?”
汪大爷握着酒杯的手一僵,抬头看着周砚,目光微闪。
周砚笑容纯粹,不带一丝恶意和杂质,“我奶奶说,我爷爷就是跟他一起出川打鬼子的,在上海打仗的时候,还背着他从尸山血海里逃了出来,就是后来分散了,直到建国才又见到一面。
我爷爷跟我奶奶说汪遇是好人,是卧底,还帮他收集材料,后来他被征召去朝鲜,资料还是我奶奶递交的,也不晓得汪遇后来怎么样了,我奶奶还一直记挂着。”
汪大爷把手里的酒杯轻轻放下,看着周砚轻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汪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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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