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想起徐承儿和她说过魏参政的娘子极为喜爱狸猫,还盖了园子养猫,想来喊她进来,只是因为听见门外她说了与猫相关的事,那位妈妈还称奇道不同,这才随口一唤。
知道原委,元娘的紧张又少了些。
她尽量克制住对高位者的惧怕,轻轻憋一口气,“是我阿弟想出来的,猫儿睡时常蜷缩成一团,如此缝制,最贴合它们的姿势。不过,我阿弟今日出门去了,怕是不能前来为娘子解惑。”
魏参政的娘子恍然大悟,接着一笑,“好巧妙的心思,唤你阿弟做什么,不若这样吧,你将此物留下,我让府中的绣娘照着缝制,缝好了便送还回来。”
她笑得和煦,眼底却无元娘身影的倒映,话里话外更未征询过元娘的意思,直接道:“我也不白要你的,画眉,给她些赏钱。”
先前去唤元娘进来的那个婢女双手交叠藏于袖中,垂首站立在一旁,如座不会动的精美烛台。
明明她发髻上的一支银花钿都够寻常人家里大半年的嚼用,外人瞧着也很是风光,却用着雀鸟的名。
魏参政的娘子唤了,她才动了,如瓦子里用绳丝牵住的傀儡。
画眉的姿态动作优美,却悄无声息,给元娘送去了一个喜鹊登枝图案的朱红彩线荷包,样式瞧着很是好看,但针脚一般,想来是随意赶制的,应当是专门备了许多赏人用的荷包。
但就是这样专门赏人的荷包,在外头也不是大街上随意能买到的,因为料子摸着很是光滑,不是普通质地。
元娘虽然来了汴京有些时日,王婆婆也带着她做过两身衣裳,可到底才离了乡下没多久,从未亲手摸过这样好看的荷包,拿到手里,不由得低头看,但她也知道分寸,并未如粗鄙市井小人般迫不及待打开看。
在旁边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的惠娘子夫妇见状,忍不住急了。
惠娘子强颜一笑,看着元娘,语气急迫的道:“还不快谢过参政娘子大恩!”
元娘回过神,王婆婆没教过她女子当如何行礼,说书人故事里的草民遇到王公贵胄可都是“扑通”一声跪下磕头的,但阿奶那时候也在,没忍住嗤笑一声,和她说那都是没见过王公、不识得礼数的酸人臆想。
别说王公贵族,在汴京就是平民遇上官家,也没有人人皆要跪拜的说法。
但这显然由不得元娘想太久,她见过的礼实在稀少,心一横,干脆右手握拳,左手包住右手,冲魏参政的娘子作揖。
“多谢参政娘子的赏!”
她行完礼,说完话后,并没有预想中的糟糕场面,但似乎听见了笑声?
元娘悄悄抬起些头,却见魏参政的娘子忍俊不禁,像觉得很有趣,而旁边服侍的妈妈体察上意,也跟着低笑。
“原来不是个小娘子,竟是个小儿郎呢。”服侍的妈妈在魏参政娘子边上,揶揄起元娘,惹得魏参政娘子娇笑连连,指着那妈妈大骂“促狭”。
陈元娘只是受的熏陶少了,人却是聪明灵巧得很,当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她方才作揖,是照着印象里衙役见了里长行的的礼,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是是表尊敬之意的。但他们二人都是男子,再与那服侍的妈妈所说的话一对上,自然就明白恐怕男女之间行礼不同,这行礼的姿势是属于男子的。
元娘心思一转,也不知哪来的聪明劲,故作怯怯,眉眼迷茫,“如此行礼不对么?我才从乡下来汴京没几日,从未见过参政娘子这样大的贵人……”
她虽局促,但说话真切,又口齿伶俐,这样不加掩饰的实话很难惹人讨厌。
但凡有脑子的上位者,都不是动不动就暴虐伤人,逐句计较的。元娘的话,恰好在体现参政娘子宽宥的范围里,故而,魏参政的娘子非但没有计较,反而要温言宽慰,“这有什么,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礼节的,在汴京这样的好地界待久了,总能学会。”
说完,魏参政的娘子朝一旁使了个眼色,画眉又给元娘看了赏。
魏参政的娘子只道是提前给她学好规矩的赏。
拿这个鲜活的小娘子逗逗乐后,魏参政的娘子很快就露出些疲色,自有婢女把元娘领出去,从头至尾,她不必多说一句话。
出了门帘以后,和徐承儿对上目光,陈元娘这才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参知政事的娘子,她刚刚见到的可是如此大的贵人,元娘觉得自己都回不过神,手脚有些软绵绵的。
虽然自己年纪还小,但隐隐约约体会到阿奶口中恍如隔世的滋味了。
等元娘回到徐承儿旁边的时候,还好半晌没回过神,徐承儿使了好多眼色都没得到回应,担心地握住元娘的手,才叫元娘回过神来。
两个人悄悄对口型交流,不敢发出太多动静。
元娘也不敢走,更不敢当着打开荷包看看都赏了什么,直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位魏参政的娘子似乎缓过劲了,前呼后拥,一大堆婢女奴仆跟着在后头,她坐上了朱轮马车,马车左右两侧各站了一排的婢女,浩浩荡荡离了此处。
贵人走了,徐家医铺的人显见都松了神,如释重负。
惠娘子怕元娘小不经事,若是被吓出个好歹就不好了,急急忙忙来看她是否安好。
惠娘子甚至想好了,若是真被吓着了,好歹自己开医铺的,立时灌点安神汤药,只是用来当药引子煮水的纯金首饰被自己压箱底放着了,翻出来怕是要稍费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