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数不清的人的在救火。
泼水,接力拿过木桶,舀水,泼水,循环往复。
冲天的火光,映得人面容明灭。
而在宫墙之内,是震耳的厮杀声,自宫门起始,就有一具具倒下的尸首,他们大多年轻,穿着盔甲,像密密麻麻的杂草,将宫道铺满,散落在地的兵戈无人理会。
一边救火,一边厮杀,明明在一个地方,却好似分裂成两处。
其实,不仅是皇宫,在乐台坊、兴国坊、利兴坊等,朝廷中枢机构以及开封府等地方所在,也是一样被兵戈包围。
元娘家的地段过于好了,恰恰好这三坊都在她家附近,隔着州桥,军士们手中所握的火把将汴河照亮,她即便是在阁楼上都能将对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是那些地方,还有一些深宅大院外,披坚执锐的士兵如同一条条蜿蜒的长线,将其包围。有一些,只是围起来,有一些却是攻破大门,往里头闯,将睡梦中的朝中重臣押出来。
要杀了吗?
还是抓起来关着?
元娘不知道,她只觉得害怕,尤其是皇宫方向映起的橘黄色冲天火光。
明明,明明蛮夷都打到附近了,连官家都御驾亲征,为什么还要在城内作乱?那么多的将士,究竟是哪来的呢?
没有人知道。
但是这一夜,也没有人能睡得着,所有人都在害怕和恐惧着。
王婆婆没有睡,她知道家里的人也都不会睡。她干脆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堂屋,其他屋里的烛火全都灭了,只留下堂屋的,一家人分别坐着,等着,时不时抬头望着。
没有人说话,但氛围并不尴尬,只是安静而已,安安静静地等待这场兵变结束。
其实,大人物的兵变,甚至篡位影响不了市井百姓。不管谁当了皇帝,都要征收赋税,没有百姓,谁来供养他们豪奢的生活,去享锦衣玉食?
王婆婆她们害怕的,是那些残兵,也许是胜的,也许是败了的残兵,倘若他们想要享受胜利果实,亦或是死前疯狂,闯入百姓家里,肆意妄为,谁有办法?
还有那些想要趁乱打家劫舍的闲汉,半夜里摸进来,家里连个能扛事的人都没有。
王婆婆穿戴齐全,端端正正地坐在最上首的太师椅上,桌边是明灭的一盏油灯,她闭目养神,厚厚的老皱的皮肤使她看起来很严肃,有些像庙里金刚法相的护法,沉闷、吓人,却可喝退一切鬼魅。
下首的其他人表现各不相同,陈括苍和王婆婆一样端坐,手边也有一盏瓷油灯,但他并未闭目假寐,而是手捧着一卷书在看,气定神匀,好像耳边没有声音,屋外照亮了半个天穹的不是火光,而是寻常天亮。
坐在他身旁的孙令耀时不时张望屋外,难以静心,但习惯使然,也跟着陈括苍一样拿着书,只是许久都未曾翻过一页,看了多少犹未可知。
岑娘子和廖娘子则要明显得多,总是坐不住,时不时就要起来,倚着门框向外张望。尤其是岑娘子,但凡动静大一点、近一点,她就要捂着胸口,直喘气,眼睛紧紧闭着,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真君什么佛祖全都念个遍。廖娘子倒是忠贞一些,她只念佛祖,不像岑娘子病急乱投医,想起哪个灵验便念哪个。
元娘也是坐着的,她怀里紧紧抱住狸奴小花,在时不时猛吹进屋的风中,小花柔软的皮毛让她手和胸前都极为暖和,得到不少情绪上的慰藉。
只是她的眼睛睁着,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贯则站在元娘的身后,头不时往外望,可她是婢女,只要主人家在便是安心的,天塌下来也有主人呢,倒是显得镇定一些。
不仅是陈家,汴京城其他的大小人家,恐怕大多是如此,真正能安眠的没有谁。
所有人的心都被捏紧,祈祷着这一夜快些过去。
不知不觉,天色愈发浓郁,黑沉得吓人,天边看不见一丝云彩的痕迹。这是快要天明了,在天光大亮之前,正是天色最为暗沉的时候。
人也最为困倦。
尤其是守了一夜,几乎都没什么精神,疲倦得很。
元娘也是,她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她坐在椅子上,双腿盘起,头斜斜靠在椅边的桌上,手里还抱着小花,小花的头外伸,下巴倚靠在元娘的膝盖上,肉垫垫在下巴那儿,可爱极了。
幸而如今的椅子可以有靠背,否则就元娘这样的姿势,势必是要摔了的。
“噔噔……”
屋外似乎传来动静,在寂静的夜里,小小的一点动静都显得极为明显。
紧接着,那动静变大。
“咚!”
像石头破开云霄,将所有人惊醒。
元娘家是巷子进来的第一家,毫无疑问,头一个被踹门的也正是她家。听着那毫无规律的,暴烈的动静,元娘惊醒,她面色惊惶,心口像是被掐住了一般,难以喘息。
王婆婆的眼睛也猛然睁开,死死盯住门外。
幸而王婆婆早有准备,夜里进来后,小门那就被铁链锁住,还搬了衣箱挡住门,想靠踹把门踹开是很难的。小门被踹得咚咚作响,堵门的几个衣箱也微微震动,每扭动一下,都像在她们的心上重重一掐,使人忐忑无比。
也许只是片刻,但在元娘她们心里却像是度过了漫长的折磨,终于,踹门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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