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不算暖和的日光照在身上的时候,元娘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还能被日光照耀,能感受清晨微冷的徐风,嗅到雾气里的湿,望见世间万物的色彩。
真好!
街道上,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平日这个时候,出现在大街小巷的一般是报时的行者,他们大多是寺庙里苦修的人,靠着高声唱念时辰,得到主人家每月的一点馈赠。
但今日,替代他们的人是军营里的士兵。
他们唱的也不是时辰,而是拿着锣,一边有韵律的敲着,一边扯着嗓子呼喊。
“奸佞乱政,岳王拨乱反正,今已安定~”
“奸佞乱政……”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街巷,不断地重复、交合,每家每户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昨夜的动乱已经分出胜负了。
赢的人,是官家的兄长岳王。
一般人兴许还看不出什么,可王婆婆到底是曾经在汴京高门显贵里交际过的人,望族的长女,帮丈夫在政事上出谋划策,她很快便察觉出端倪。
“好个岳王,想不到他竟骗过了所有人。”
王婆婆眯着眼睛,呵笑一声道。
人人都以为他爱女色,府中姬妾无数,荒淫不已,还贪图享乐,爱奢靡,甚至到了侵占民田,收受贿赂来维持奢靡生活的地步。
正是因此,没有人会猜忌他。
一个纵情声色犬马的王爷,官家只会放纵。但他无论如何也是先皇的庶长子,同样流着天家血脉。
只怕,早在多年前,岳王就在谋划着今日了。
但他实在糊涂,大敌当前,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篡权夺位,焉知官家御驾亲征就一定会输呢?倘若官家凯旋,身后有大军,各地又有心腹与忠君的军队,岳王岂非蜉蝣,享片刻尊位罢了。
一个能隐忍这么多年的人,不该如此心急才是。
除非……
他笃定官家不会胜。
那么,这回北边的胡人能如此之快攻克数城,就显得有迹可循了。
王婆婆的目光逐渐深邃,琢磨出味来了。
往年北边的胡人虽然也常常在秋冬滋扰边境,但也不过是边境而已,纵然今年幸运些,也没道理直到接近汴京的时候,消息才传来,除了他们攻克得太快,便是有人刻意助他们瞒住了消息。
好个岳王!
王婆婆咬牙,她眼神恶狠狠,竖子尔敢!
但她没有说出来。
只是默默将推测埋在心里,暗自生怒。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这件事。
眼看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而且昨夜险象环生,每个人都是一夜未睡,受了不少惊吓,还是先回屋休息要紧。
但在此之前,还是要打听清楚外头发生的事,总不好两眼一抹黑,稀里糊涂的混过去。
王婆婆喊其他人先去歇一歇,又叫万贯去热些简单的吃食。
她是预备出门的,却不是现在,才刚刚安定下来,若是此时出去撞见残兵余勇,或是遭了误会,终归是不好。得等一会儿各家各户的人都冒头了,她才好出去,也不显眼。
几人要么想回屋子里躺一躺,要么就准备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回一回魂。
元娘也想回自己的屋子里换身衣裳,她这一夜又是藏在木柴后面,又是收拾了许久的狼藉,衣裳早就皱巴巴的了,下裙还全是灰土以及一点血迹。
穿着实在是不舒服。
但王婆婆忽然喊住了她,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王婆婆回了屋,两人身上的衣衫都脏得很,故而没有坐在床榻上,王婆婆坐在红漆木凳上,元娘也搬了一张,在王婆婆的示意下,面对面坐下。
元娘是真的不知道阿奶要和自己说什么,还得单独相处,而且看阿奶的表情似乎是一件要慎重的事?
也许是昨夜的事情太过吓人,元娘是半点也想不起有什么其他的事,值得阿奶如此对待。
元娘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王婆婆幽幽叹了口气。
她从腰上掏出了一块令牌,金黄色的令牌,有些像金子造的,但不知是真是假,兴许是鎏金的呢,元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