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面简单阐述了来信人的身份,以及他写这封信的目的。
姑妈兴奋得手舞足蹈。
她捏著信中的那叠钞票,用舌尖沾湿拇指,一张接一张地仔细清点著,而那封信则被她隨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若瑟夫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偷偷捡起那封皱巴巴的信。
在煤油灯下,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信中提到,自己的那位“哥哥”是从海外回来的,若瑟夫不知道海外有多远,但肯定离法国很远。
因为信里的句子有很多语法错误,像是查著字典硬拼出来的,生涩又彆扭。
然而,这却让若瑟夫感到很开心。
他知道,这一定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哥哥亲笔所写的信。想到这里,一种久违的快乐在若瑟夫心中蔓延开来。
怀揣著某种幻想,他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哈佛尔,金色的阳光洒在细软的沙滩上,姐姐们提著裙摆追逐浪,父母坐在不远处含笑望著他。
海风轻柔地拂过脸颊,带著咸涩而熟悉的气息。
就在这朦朧的光影中,他隱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对著他微笑,那笑容温暖得让人想要靠近。
可好梦总是短暂的。
第二天,姑妈就强迫他按照大人的意愿回信:“若瑟夫,我亲爱的若瑟夫,来,坐到这里来,给你的哥哥写一封回信。”
姑妈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亲昵地吻著若瑟夫的脸颊,但他只感到浑身不適。
当听到对方要他写信的內容时,这种不適感骤然加剧。
甚至强烈得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我不想写。”
若瑟夫第一次反抗了姑妈。
他其实很想写一封真诚的信寄给那位关心自己的哥哥,信里面要写上他的高兴和感谢,以及期待与对方见面的愿望。
而不是那些充满算计的索求。
“若瑟夫,不要忘记了,是谁在供你吃喝,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
“他是我哥哥,我给他写信不应该是为了索取钱財,那些並不重要。”
“不,你认为不重要的才是最重要的,若瑟夫。你还小,不懂这些,听话,只需要按照我们大人的要求来做事就足够了。”
若瑟夫依旧摇了摇头。
他从来不做自己认为不对的事情。
可最终,他还是屈服了,不是因为害怕挨饿,而是担心失去那匹小木马。
信被寄了出去。
自那以后,若瑟夫每天上下学都会检查一遍信箱,看有没有来自伦敦的信。
他既期待,又害怕收到回信。
若瑟夫害怕看到信中失望的话语,但他更害怕再次被拋弃。
半个月过去了。
信箱里没有再出现来自伦敦的信。
而姑妈也逐渐恢復往日的模样,不再给他的早餐里多加一个煎蛋。
若瑟夫每晚都会看一遍那封信。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父母当年会对著一封十年前的旧信抱有那么深切的期待。
但他不是父母。
若瑟夫暗暗发誓,等长大了一定要去伦敦,亲手將自己真正想写的信,交到那个愿意称他为“弟弟”的人手中。
他拿出自己的行李箱,从中翻出自己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上写的是于勒叔叔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对父母的所作所为產生怀疑,內心充满困惑时写下的文字。
而这一次,他打算写下自己原本要给哥哥叶延的信。
[亲爱的叶延,我的哥哥:
希望我没有用错对您的称呼,因为你在信中介绍自己时用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叶延,我大胆猜想,您肯定更喜欢別人叫您“叶延”,而不是纽曼·伊斯顿这个名字……]
灯光下,男孩的笔尖在纸上滑动,每一个字母都倾注了他最真挚的情感。
当在信的最后,写下自己的署名时,若瑟夫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他蜷缩在小床上,抱著日记本进入梦乡。
这天晚上,他再次做了一个美梦。
然后,美梦成真了!
清晨的阳光刚刚爬上窗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若瑟夫。
“若瑟夫,快醒醒,你哥哥派人来看你了!”姑妈的声音大喊著:“赶快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若瑟夫鞋都忘记穿,惊喜地打开门。
只见一位穿著考究的绅士正坐在沙发上,和他的姑妈亲切地交谈著。
“先生,您真的是我哥哥拜託您来看望我的吗?”若瑟夫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刚说完,他又慌忙解释道:“不,我不是在怀疑您的身份,我只是感到很开心。”
来访者摘下礼帽,露出温和的笑容:“千真万確,小先生。您的哥哥叶延先生委託我来看看您过得如何。”
听到对方准確叫出那个名字的发音,若瑟夫彻底相信了对方的话。
实际上,他也是练习了一个下午,才能够把“叶延”这个名字说得那么標准。
突然,若瑟夫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睛一亮:“请您稍等一下!”
他转身奔向储物间,光著的脚丫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噠噠声。
狭小的储物间里,若瑟夫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一直陪伴自己的旧皮箱,拿出那本记录著自己思考和希望的日记本。
当男孩再次出现在门口时,他的神情变得异常庄重。
“先生。”若瑟夫深吸一口气,將日记本郑重地递到访客面前,声音里带著一股期盼:“请您把它带给我的哥哥,这里面有我想对他说的话。”
访客微微欠身。
“你放心,小先生。”他的手指轻轻抚平日记本磨损的边角:“我一定会將它完好无损地送到你哥哥手中。”
若瑟夫正要发出感谢,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未问对方的姓名。
“抱歉,是我失礼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侷促地整理了一下过短的衣袖:“这位好心的先生,请问...请问您的名字是?”
访客將日记本放入內袋,重新戴上那顶做工精良的礼帽,遮住了自己的大背头:“詹姆斯·史密斯。”
他介绍道:“你哥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