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气,宋雅柔稍稍平静了下来,仍是和顏悦色地说:“我知道那时候自己突然提分手让你觉得不痛快了,我道歉行不行?不要计较了。”
寧御终於忍无可忍:“原来自我安慰的次数多了还真的能骗过自己。当年你知道我不想再和你继续,怕被甩了丟人,所以抢先一步提分手,然后四处跟人说是自己喜欢上了別人对不起我,这一点我並不介意。我再没风度,对前女友的这点容忍度也还是有的。”
“不过就是分个手,你也不见得多喜欢我,至於那么想不开吗,非得和好之后再甩我一次才能算完?早知道会被你抓著不放,我就多忍一段等你先腻味我了。念书工作的时候爭第一是好事,但在任何方面都见不得別人比自己强,处处都要占上风这是有病,得去看心理医生!”
“知道我为什么受不了你吗?就是因为这个!但凡发觉身边的哪个人在哪方面比你出色,你就浑身不自在,容貌、出身、学业、男朋友什么都要拿来比,万一比不过,就恶意詆毁別人、催眠自己。谁都得捧著你夸你举世无双,一丁点逆耳的话也不要听。谁无意中说了你一句,你非得十倍的工夫证明自己是对的才行,一辈子这样活到底累不累呀?”
“你非得缠著寧立夏不放,不就是因为看不得我喜欢她吗!我当年主动离开你,现在却喜欢上了一个处处都比不上你的人,这很让你难以接受是不是?你明知道今天来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寧立夏父亲的旧债主,还一定要她来,就是想提醒她她的身份没错吧?看到她局促不安,你就能得到心理上的平衡了对不对?”
“算我求你,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再这样下去既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
“寧御你!”长这么大,宋雅柔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训斥。
寧御说完,起身就走,再无理她。
宋雅柔只觉气血上涌,恨得咬牙切齿,怒火却无处发泄,习惯性地狠狠咬上了自己食指,待痛感传来,她才略微地感到一丝鬆快。
寧立夏一落单,蒋太太就寻了过来。
“好久不见。我该叫你顏小姐还是寧小姐?”蒋太太旁若无人地坐到了寧立夏的身旁。
寧立夏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笑了笑:“您想说什么直接说,称呼並不重要。”
“你明明是顏穀雨,却在外人面前谎称自己是顏寒露是不是?”
“这和您有关係么?”
“如果你不去蒋绍征的学校念mba,当然和我没有关係。你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光彩,需要换个身份才敢见人,又何必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亲生父亲破產了,为了继续过大小姐的生活,你就把姓都改成了继父的,真是有骨气!別告诉我考上蒋绍征教书的学校是巧合,呵呵,你这种为了物质连爸爸都能换的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寧立夏只顾著欣赏蒋太太手上的翡翠戒指,根本没留意她说的话,见她不再继续,才慢悠悠地笑道:“阿姨您戒指上的翡翠真是绝色呀,种、色、水、个头皆属上乘,完全可以用水润清透来形容。镶嵌的样式也很別致,这样漂亮的石头,配上一圈细小的碎钻,既能衬托绿意又不至於喧宾夺主……您不介意的话,把设计师的名片给我吧,我有块羊脂玉正愁找不到地方做项链呢。”
蒋太太著实气得不轻:“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没在听,因为知道您说的与我没有关係。您大可放心地把设计师介绍给我,钱我付得起,绝不会让您儿子破费。不瞒您说,前一段我过生日,看中了一颗很不便宜的蓝宝,您儿子偷偷付了钱,我知道后立刻就还给了他,就算想趁著年轻不劳而获,我也犯不著惦记他那点工资。”
远远地看到寧御走过来,寧立夏微笑著起身向蒋太太告辞:“我还有事,怒不奉陪。”
七年前面对蒋太太时,她觉得自己简直卑如螻蚁,而如今终於拥有了还击的能力与底气,这一切真的感谢寧御。
满以为寧立夏会向蒋绍征诉苦的蒋太太决定结束赌气、主动去找儿子求和,她觉得占了先入为主的优势,至少不会如上次那样被动。
谁知事与愿违,听了母亲的陈述,一直安静无言的蒋绍征的反应远比上次大。
蒋太太很了解儿子,见蒋绍徵用手揉太阳穴便知道他已经忍到了极限,因为摸不清他到底是气寧立夏还是气自己,便换了副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不说这些了,你吃午饭了没?我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吧。”
“您认为我还能吃得下吗?您的言行让我感到非常非常羞愧。”
蒋太太闻言自然异常恼怒:“我也觉得和那种女人费口舌十分丟脸,但我儿子糊涂,我总不能看著他犯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一眼也不会多看她!先说自己是妹妹,后来又变成了姐姐,还让妹妹装成自己来勾引你!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姐妹俩在谋划什么!”
“如果我和寧立夏没能在一起,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不要我。或许几年前是她先喜欢我,但如今,缠著不放的那个一直都是我。”
“你是想气死我才高兴吗?你再不和那个不知道是寧立夏还是顏穀雨的人撇清关係,我非得少活二十年不可!”
“在医院里动不动就拿死呀活啊嚇子女的老太太,不一直是您最最看不起的么,你总是把修养掛在嘴边,我还以为这样可笑的威胁你永远说不出来。”
“你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看著你一错再错,別说修养,只要你能和她断掉,脸面没了都不重要!”
“是,都是我的错。您是迫不得已才提什么死活。那寧立夏父亲做的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关係,她很多您看不上的行为也同样是被她父亲逼的,由己及人,我希望您能理解。不过不理解也没有什么关係,还是那句话,除非她一定不要我,我绝不会先放弃她。既然不想和她讲话,就別再接触她,执意纠缠的是我,您找她除了平添烦扰根本没用。难得有一天休假,早点回家休息吧,午饭就不陪您吃了,我得去找寧立夏替您道歉。”
蒋绍征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寧立夏正用盐擦洗秋葵。看清来人,她只隨意地用湿巾抹了抹手,连围裙都没脱,便走到了桌前。
“坐呀。”
“有空吗,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空不多,但听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说。”
听到蒋绍征道歉,寧立夏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不起不必说,气著的那个恐怕是你妈妈,我的心情很好。”
“这句对不起不是替她说的。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全是我的错。”
“再多来几次也没关係,现在的我脸皮厚,不中听的话就权当是相声。你不必诚惶诚恐,如果很为难,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如果有下次和下下次,我保证让阿姨说痛快,绝不还口。”
“当年我妈妈的话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她那时的纤弱敏感他还清晰地记得,为了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总是强装笑脸,一遍遍地强调,她爸爸是个很有诚信的人,离开只是为了避开丧失理智的债主找机会,待东山再起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蒋绍征无法想像在那样的情况下寧立夏亲耳听到自己不让她进门时的心情,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扭头走掉,而是抱著最后的希望写了张纸条给他,可惜等来的却不是解释和帮助,而是莫大的屈辱。
寧立夏沉默了一下,並没有否认:“谁都有玻璃心的时候,怪我自不量力。现在不会了,因为对你再没有期待。”
“我不准你进门,本是想避免我妈妈带给你难堪。我生日的前一天,她对我说过要找你谈话。是我无能,绕了一大圈最终却没有护你周全。你给纸条的我没有看见,甚至不知道你送的礼物是哪件,在交到我手里前,东西曾被人截了下来。”
因为不想让母亲成为他们之间的心结和阻碍,更因为对调和她与寧立夏的矛盾抱有幻想,蒋绍征本不愿说出这件事。如今看来,既然母亲再无可能如他所愿地接受寧立夏,倒不如跟寧立夏说清楚。
这个解释让寧立夏颇感惊讶,说到底,她对蒋绍征最大的心结不过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冷漠地背弃了她。旁人再难听的言语,再无情的嘲讽也不及他的那句“千万不要让她进来”。
“如果是真的,还是我错怪了你呢。”寧立夏轻轻笑了笑。
“我从不撒谎,这你知道。”
“我知道呀,你一向正直可靠。別说是我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旧友,就算是不相干的人的求助,你也不忍心不管不顾。是我心眼小,这些年来一直把你往坏处想。可跟你这种性格的人做朋友虽然十分好,喜欢你却不怎么样,你太不懂得拒绝別人,害那时的我傻里傻气地想入非非。”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以为那时候的我討厌你,我不喜欢你,为什么单单答应做你的男朋友。”
寧立夏闻言一怔:“是哦,缠著你的小姑娘一直成群结队。大概是我耍赖的功夫比程青卿之流更加出类拔萃?或者是太有时间和毅力,害你避无可避,认为答应了反倒能清静一些?”
蒋绍征笑笑:“当然不是。我见识过的小丫头里,你绝对算不上让人崩溃。假若我没有点反骚扰的绝招,说不定早就已经妻妾成群。”
寧立夏“切”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我那时年幼无知、分不清好坏。”
“分不清好坏的是我不是你。你一直围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从没想过珍惜,到你离开才清楚,被你需要被你崇拜的那种感觉我其实很迷恋。再见面后,你说你是顏寒露,是顏穀雨的妹妹,我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你的原因我原本一直不明白。知道你就是顏穀雨后才想通,原因很简单,我一直都喜欢你,从七年前到现在,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不管你换不换身份。或许你觉得七年前的我与现在的我对你的態度大不相同,其实这是因为你不再喜欢我。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要多走一步,以前那个人是你,现在换成了我,仅此而已。”
“你一直都喜欢我?”寧立夏觉得这说法新奇无比,歪著头笑道,“怎么可能。喜欢我会认不出?”
“回头再想想,你有很多动作很多表情让我感到熟悉,但我一点也没怀疑你就是顏穀雨,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没怎么接触过你妹妹,以为双胞胎相似很正常。更重要的是,因为不知道你离开那天发生的事,我从没想过你会恨我恨到掩藏自己的身份。”
“在你的认知里,顏穀雨一见到你就应该抱住你的腿不放,听到你邀她共进午餐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好不容易变成你的学生一定要堂堂课坐在第一排托著腮盯著你的脸傻笑?”
蒋绍征轻笑一声:“也不至於那么夸张。”
“不至於那么夸张,但也大同小异是不是?”看到蒋绍征的表情,寧立夏懊恼地扶额感嘆,“天,我以前都干了些什么,才会给你留下这种坏印象。”
“並不算坏印象,其实挺可爱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有对著男朋友任性胡闹的特权。”
“我妹妹不可爱么。她说她是顏穀雨,你为什么那么快拒绝她?”
“她给我的感觉形容不上来。同样是无理取闹,过去的你只会让我觉得无奈好笑,而你妹妹与程青卿之类的却让人心生厌恶。发现你们换了身份前,我还以为面对你妹妹偽装的『顏穀雨』时那种难忍的烦躁是因为移情別恋,愧疚了很久,所以拖了一个星期才讲明白。”
“好吧,我相信你讲的每一句话。不管过去的顏穀雨是惹人厌还是惹人爱,我都为十几岁时的胡闹和前一段的失礼再次道歉。我们和解吧。我一直都觉得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最幸福,以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也不会客气的。”想了好一会儿,寧立夏伸出了手。
迟疑了片刻,被发好人卡的蒋绍徵才缓缓递出自己的手,与她握了握:“你高兴就好。”
“午饭吃了没。我要做秋葵海鲜浓汤,要不要尝一尝?”
“好。”蒋绍征温和地笑笑。
或许是太喜欢太喜欢,连寧立夏穿黑白格围裙、低头切胡萝卜的样子蒋绍征也觉得格外好看,因为她留短直发,余下的一眾捲髮长发便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做好啦,味道比较重,吃吃看。”
寧立夏端出一盆汤和两碗白饭,因为放了洋葱,又额外加了两杯薄荷青柠水。
蒋绍征吃得很慢,眼前的一切皆是他所渴望的,然而却终究没有把准备好的许诺说出口。寧立夏对他的芥蒂太深,远不是一句“和解”就可以轻易抹去。
前怨未消,为她再添新的困扰倒不如暂且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守护的好。
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太多,然而阴差阳错间,不是凭藉努力就可以全部得到。只要她平顺喜乐,他遗憾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