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初温暖的他
三个月后,云南迪庆自治州德钦县某村落。
因为一路上气候变化无常,顾曾总是头昏昏的,刚来小城的两天还能撑得住,到第三天就开始气闷。最严重的时候上吐下泻,吃药一时难以缓解,岑今日便带她去诊所吊水。
“我们这里太偏远了,来云南旅游的人都不会选择这地方。偶尔也会有喜欢冒险的从我们这里过境,那时人会很多,不过这个季节还真是少,我们都称这一段时间为『空窗期』,不过风景还是值得一看。”医生拿过来靠垫,示意岑今日放在顾曾的背后,又想了想,“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对,就是这么形容的。”说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的人都很淳朴,不太会擅长表达。
他頷首微笑:“这里很美。”
医生走了之后,他脱下外套坐在她旁边,时不时地问一句:“冷不冷?还好吗?”顾曾有点分心,感觉到玻璃窗后面的几个小护士,频频转过头来看他们。或许,也只是看他。
岑今日顺著视线看过去,那几个小护士立即埋下头,其中有个一边脸红,一边还衝著他笑。过一会儿又嘰嘰喳喳聊起来,特別简单,没有多余的心思。
顾曾忍不住笑:“美人美人矣,走到哪里都还是美人,往那一坐就能勾人。”
他觉得很受用,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只不过美人是脓血,我还在认真参悟。”
竟然用她之前说过的话来噎她?这样的人真是,你永远想不到他的下一个举动是什么。就好比当夜,在靠近青白尼罗河交界处的树林里遇见他,就这么幕天席地坐在草地上,她还没有从先前的惊险中平静下来,他已经耐心地擦乾她的眼泪,说起他在飞机上失去通讯后的事情。只不过很少,简单地交代了下,他在飞机坠毁前跳了降落伞,很幸运最后的地点离喀土穆不是很远。
他解释说:“当时我身上剩下来的就只有一张退役军官证,足以表明我身份的敏感性,在那个地方,不太適合用一些电讯设备向你们报平安,也因为当地环境的特殊性,我要不停地走动,避开哨岗和一些游击战。”
老实说,她现在不怎么相信他的鬼话。她沉默著没有回应,最后还是气馁,想要逼他却放弃了。
其实事实真相是——他最后到地面时,身体非常不好,眼睛完全看不见。不能够隨便相信一些人,虽然也想要通知陆照,但是很不幸,他身无分文,而且当时还在发烧,烧得很严重。他只能等,等著战友找到他,或者他先找到他们。
没办法告诉她自己赚了些零钱,却全部用来买了烟,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他的確是个菸鬼。
出发前真的没有想过当天的环境会那么恶劣,飞行至中途,云层间的气流开始不稳定,而他的眼睛也那么不合时宜地出了问题,最终导致飞机迫降。有很多因素让他决定弃毁直升机,转而跳了降落伞。所幸当时的风势不大,他在视线模糊下的判断也没有太差,这才让他最后到达喀土穆。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总会说一下他的目的地:青白尼罗河。
事实上他在那片树林里,已经等了五天。
“你在光顾他的小店后,还和他讲解了下非洲命名的过程。那个老板认为你是个疯子,非常不能够理解你的思路。”
“非洲的全称是阿非利加州,而其中阿非利加是北非人崇信的一位女神的名字。她在早期的非洲文化里是个披著象皮的女子,被信奉为守护神。”他缓慢地解释著,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我会更倾向这个答案,毕竟信仰这东西通常都挺神奇的,不会因为时间的长河而被淹没。”
顾曾笑不出来:“有没有人觉得你很奇怪?”
“有的。”他眯著眼睛回忆了下,口袋里的烟还没抽完,“有人会让我讲故事,然后给我小费。但是每次听完故事,都会觉得我脑子有些问题。”
“你和他们讲什么故事?”
他的指腹贴住菸丝,缓慢地摩挲著,声音异常温平:“我和他们讲独臂男人遇见姑娘的禁慾故事。”
“我觉得他们或许更倾向於你讲部队的事。”
他无可厚非地挑了眉:“好提议。”
顾曾无奈地摇了摇头,以他的思维逻辑,有时候的確挺让人挫败的。
到了晚一些的时间,医生敲门询问他们要不要一块进餐,岑今日很婉转地拒绝了,看了眼瓶里的盐水说:“等这里结束了,我们回旅馆解决,谢谢。”
等诊所里大部分人都开始吃晚饭时,他们还在等著最后那点盐水流进身体里。
他又一次问:“现在好些了吗?”
顾曾点头,疑惑地看著他:“为什么要拒绝?”
“嗯?”
“我说吃饭的事情。”
“你饿了?”
“不是,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原因。”
“我的想法是如果可以,儘量不要给他们造成任何负担。如果你想要给他钱,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接受。”
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中国西南边界高寒地区,条件相对国內大部分城市来说是艰苦的。在他们头顶上就一盏灯,由电线吊著,明晃晃的,有时候还会短暂地熄掉,又亮起来,电压极其不稳定。
诊所医生护士的工作也很辛苦,但是人真的很好,医药费才收了几块钱。
大概半个小时候后,他们从诊所离开,医生站在门口送他们。顾曾回头看的时候,觉得那一束灯光下影子特別瘦,特別瘦。
想起来临走前,他还很慷慨地要把电筒送给他们,他们都拒绝了。猜到那一整个诊所里面可能就只有一把电筒,自己人都不够用,还要送给他们,於是指著岑今日说:“没关係,他经常走夜路,山路也没问题。”说完才发现口吻间有淡淡的自豪感,一下子红了脸。
岑今日只是笑,揽著她的肩膀走出去,走了很远,顾曾问:“我们刚刚为什么不多给些钱给他们?”
“他们用不著。”他低下头,目光柔软地看著她,“在这里给出微笑会比拿钱更有价值。”手指擦过她脸颊的碎发,他对她肯定地夸讚,“当然,微笑这件事,你一直做得很好。”
“你以前来过这里很多次?”
他们从苏丹告別陆照和许慎,转而就飞了尼泊尔,在那里待了一些天,多数时候都在休息。那一阵子她身体特別虚弱,可能是被西姆嚇到了。
从尼泊尔的首都加德满都坐车,途径很多个城市小镇,最后来到这里。
“四次。”
他们走的这条小路蜿蜒曲折,有很多石子和水坑。她基本上都是跟著他的脚步在走,但总能绕过一些阻碍。
晚上很冷,她的手被他抓著揣在口袋里,想到刚来这里的几天,每天走不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总拉著他的手,他一边很无奈,一边又很受用她的撒娇。
“我昨天在旅馆里查了下天气预报,这几天的温度都很低,幸好入境之前买了些厚衣服,但总觉得你穿的单薄。”
一件衬衫和一件黑色的外套,裹住他略显瘦削的身体。决定帮他再买件小袄子穿在里面,只是这么想著,脚下却突然踩到了水坑里。运动鞋立马就湿了,冷气一下子躥到嗓子眼。她很低地“啊”了一声,岑今日已经意识到,转下身看她的脚。
“有没有东西割到脚?”
“没有。”
他看了眼四周,也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很快说:“把鞋子脱掉,给我看看。”一只手扶著她,就这么固执,说要看就一定要看。
顾曾乖乖巧巧地把鞋子脱掉给他看,除了鞋和袜子都湿了,其他都还好,脚有些冰凉。他用手暖了会儿,然后说:“我背你回家。”
离旅馆还有些路,她不肯,他却坚持只能这样。到了旅馆的时候,她的脚虽然有些冰凉,但因为被布巾包著,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跡,所有感觉都还好,在被子里捂了会儿很快又暖起来。他却不同,鞋子上都结了冰。两个人赶紧换了乾净的衣裳,她想著的是,明天,最迟后天一定要给他买一些衣服和鞋子。
“阿岑,来被子里躺一会儿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坐在窗口吸著烟,动作很慢,像是被刻意拉长,大概有半个小时。每次都是这样,如果抽菸了,一定要等到身上的气味散去了些,才肯过来睡觉。
旅馆的房间很多,但出於安全考虑,他们还是决定住在同一间,两张单人床。
他听到声音,很果断地掐灭了菸头,把外套脱下来,放在窗口,然后走过来关上灯。
以为她说的那句话,是在婉转地向他暗示她要睡觉了吗?真的气馁,她懊悔地在被子里蹬了蹬腿。
“阿岑。”
“嗯?”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一直目不斜视地盯著她。她伸长著腿,微微交缠在一起,鼓起勇气问:“你冷不冷?”
“嗯?”
“如果冷的话,我们也可以睡在一起的。”
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有很多时候他不说,但她也能感觉到。他底子虽然很好,一路上也没有生病,但是有些记忆大概因为不常出现,所以只要出现过一次,哪怕瞬间或者只有一时的感觉,就会特別刻骨铭心。她始终都觉得在喀土穆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状况不太好。或者,应该说很不好。
他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下去。她舔了舔唇,嘴巴乾涩,但还是重复道:“阿岑,我捂热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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