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如假包换。”
“不过你总在微笑,我刚刚察觉到了。”
“哦,是吗?”她努力地掩饰著,“可能你们刚刚在说的这个画师,让我感觉到心跳加速。”
和她说话的姑娘都震惊了,好半天才拉著她的手表达了下她的赞同。
“我也觉得,如果我能够见到那个画师,真的不虚此行了。”
“如果,如果让我见到,我愿意一年都不吃肉。”另外一个姑娘附和。
“哎哟,你这是给自己减肥找藉口嘛……”
顾曾低声地应著,扬起头,没有意外地看到不远处帐篷外的身影,穿著很普通的本地服饰,却英俊得让所有人,男人女人包括小孩,都在回头看他。
她在朝他走过去之前,小声地说:“他很好,如你们能够想像到的所有的好。”
这几个姑娘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里面唯一见过他的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追隨著她的视线,也看到不远处的身影。在仔细地辨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嘆道:“真是,真是……怎么过了这几年,还能够这么帅?”
所有的目光都是下意识地朝他看过来。
顾曾跑到他身边,还在回头看刚刚那支旅游团,几乎全是女人,此刻正夸张地朝他们挥著手。隔著一些距离,也不太敢靠近。
“你刚刚和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顾曾习惯性地抱著他的手臂,低声笑,“是他们说了一些话,让我知道了一些我不曾知道的事情。”
“比如?”
“比如,你在这里画油画的那几年。”
有多少女孩,曾为了他远赴浪漫如火的市?
有多少被选中的人,曾在寂静的火光和名中,仔细地打量过他的眉目?
有多少土著居民,曾在这个地方,亲眼见证他的一幅幅浓墨油画降世?
岑今日握著她的手,往修行洞中走回去,想到的是已经快要模糊的那些年,拿起笔心如止水,放下笔夜夜梦魘……真的,不是特別美好的回忆。
於是说:“那个时候,好在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观察女孩子的面孔。”
他真的是,擅长四两拨千斤。顾曾已经完全被他打败,由他牵著手往里面走。帐篷里还有些其他人,都在等待著老画师给他们画肖像。从他几年前离开后,这传统维持到如今,一直都是老画师在践行。
正中间放著长桌子,等待的人都分別坐在桌子两侧,可以休息,可以赏,彼此交流的声音很小,大多时候都不会打扰到老画师作画。
他们在中间的位置,往帐篷入口还有两三个空位。
刚坐下来,她就看见有几个姑娘走了进来,刚刚那个旅游团的。一进来就四处打量著,然后找寻到她,很羞涩地笑了下。
很显然是为了他而来。
岑今日还没有察觉到,只是把她给小孩拍照得到的糍粑饼拿出来,递了几个给对面远道而来的老人。老人被查出身体出了问题,听说这个地方,所以想来求一幅画留给自己的老伴。他是一个人来的,子女和老伴都不知情,只当他是回了老家看亲戚。
“我也没有想过最初给人画肖像会有这样的影响,但至少目前为止是好的反应,其实他完全可以去影楼拍张照片,但是……”他在知道老人来这里的初衷后表露出一丝的无奈。
顾曾安慰他:“就像你和我,每个人思想独立都不一样的,或许老人只是想特別一点,给老伴留下特別一点的自己。”
有些故事得留下来,用一些別致的方式来描绘爱情的浪漫之处。
老人朝他道了谢,岑今日和他客气地聊了两句,然后拿起一个糍粑尝起来,咬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又递给她,微笑说:“很好吃。”
有点像餵食的姿態,就这么递到她嘴边。顾曾还在张望著別处,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到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
而那几个姑娘,正坐在他们对面。
岑今日一抬头,就看到他们,微笑,然后目光错开,又对著顾曾说:“这次来还是有水土不服的现象,我真的要怀疑你这几年是不是从来没有认真地运动过?”
她快羞愧至死了,咬一口糍粑,缓慢地说:“陆终年身体不好,他不可以像你说的那样认真地运动。最经常的时候只有散步,绕著家里的园走两个小时。”说到后面,忽然有些心虚,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岑今日也是无奈,安静地看著她吃完东西。
对面的几个姑娘却蠢蠢欲动了很久,总算逮到机会问一些事情。有个姑娘说她是记者,敏锐地感觉到有一段很长的故事,所以不惜厚著脸皮追到这里面。岑今日和她恰好也不是很会拒绝的人,就这么低声地交流起来。
有些问题,他们会选择一起沉默,不回答。
比如,关於他们最初的相遇。
悲伤症这个词汇,如果已经彻底地归於过去,最好还是不提,不用再说起。
有些问题,他们也会一起回答,还爭论起来。
比如,真正开始的时间。
在长虹十周年年庆的那个晚上,他给她发来的简讯: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教会你些什么。在亚特兰大的十年,加冕了很多荣誉,唯独没学会善待自己,现在却觉得,应该是个温暖的开始。
她认为,那是他们真正开始的时间,而岑今日却固执地认为,时间会更早一些,早到在亚特兰大时隔三年的重遇,他和她在雨中听著流浪歌手唱歌。
在雨中看见你的身影
突然那么悲伤 那么疯狂
……
在雨中想起你的模样
感觉那么温暖
那么哀伤
那个时候应该就是他所认为的,开始。或者,哪怕再晚一些,也是在北京和她说能够感同身受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认定,他们开始於任何时刻。
到晚一些的时候,这个帐篷里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正在做的事情,顺从內心进入这个有些漫长的故事里面。老画师还在他自己的帘子里专注於面孔研究,外面的人却已经被牵动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里面的灯光是橘色的玻璃泡,有些昏暗,却让彼此都觉得这个环境很舒適。哪怕,还能听见帐篷被风吹得鼓动的声音。
后来玩了一个小游戏,数字陷阱。规定庄家写下一个数字,0-100之间,从庄家往右开始顺时针报数,下家每报一次数,庄家缩小范围,依序接著猜,直到有人最终猜中此数为止。
比如,庄家写下一个数20,她右边的人猜测是35,则庄家报数0-35,后面一个猜数30,则庄家报数0-30,再后面一个人猜数13,则庄家报数13-30……
这个游戏,其实很大程度上能考验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或者说感应。
所以,当第一轮顾曾写下一个数10时,后面的人依次猜测,5、38、27、8、19……逐渐靠近10的过程中,最后的范围是,9-17。
在岑今日面前,9-17这九个数,他猜中的概率本来应该很低。而且猜中的还要被惩罚。如果要避开正確答案,其实並不是很困难。
他只是那么看她一眼,一眼就看到的结果,是10。那些年的感同身受,一直都让他清醒。
顾曾快哭了。
后面几次不论是他猜,还是顾曾猜,总不能避免地让他们互相猜中,以至於频频爆料。
有些事情,关於他们第一次接吻。
哦,在顾曾的家里,那天在楼道里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就有一种想要吻她的衝动。后来也只是借著转移她注意力的幌子,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关於他们真正的第一次。
这个问题由顾曾来回答,有些难以启齿。
四年前在昆明,在从圆通寺看著背包客席地而睡后,他和她说起社交障碍症,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一直还是这个话题,后来她真的有些恼了,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原来那样多的表达,都是为了后面那件事的铺垫。
他为她神魂顛倒。不过,终究未遂。他及时地停止了,没有到最后一步。
当时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那样,后来很认真地想过,才能明白他的心境,联想到在红墙边丟掉他的事,真实而残酷地感受到他的害怕。他当时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的,很害怕失去她。
她曾经以为,他永远都不用担心这世上有人会离开他,背弃他。但事实上,真正对他这样残忍过的,也只有她。
只有她。
所以,真正的第一次是在赌城,那个夜晚。
问话的姑娘们脸都热了,顾左右而言他地看著身边的人,低头抬头,忍不住笑意。最后一个问题,很多次犹豫后,最后还是问出来。
关於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画上百幅肖像画。
很寂静的夜晚,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这个回答,因为曾经目睹过那百幅油画而感到震撼,因为不曾亲眼见过而感到好奇,因为他的这一个故事而感到动容。
答案未名,眼眶已热。
不知道什么时候,帐篷外跑来一只小羊,啃著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满天星。察觉到帐篷內眾人的注视,它也不惊不慌地抬头看一眼,继续啃。
所有人都笑了。
忽然间觉得命运真是奇妙,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顾曾看著面前这个男人,在桌子下面早已和他十指紧握交缠。
岑今日压著声音,很低的声音,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问她:“顾曾,从这里离开后,可以成为我的妻子吗?”
1998年,他追隨瞿嫣然去亚特兰大。
2003年,瞿嫣然第一次嫁人,只是通知了他婚礼的时间和地点,他在寢室整夜难以入眠,和几个战友把酒言欢。几个月后在一次行动中,他忽然生出了被轰炸的念头。短瞬间的失误,令一名战友因为救他而牺牲。后来他得了悲伤症,长时间的溺水和变成一个菸鬼。
大概半年之后,他去了云南斗南小镇,五年之內去过四次斗南市,画百幅人物肖像油画。那是在苏格去世后,唯一能让他平静的事。这是他最初温暖从善的地方。
2008年,瞿嫣然第二次嫁人,当时他在边境执行危险任务,心无旁騖地在丛林里拉锯三个月,回去时得知她再婚的消息,忽然间想要回国,然后遇见她。
2011年,在北京重逢。
“曾经在亚特兰大一次行动中,边境维护挑起了敌方的恶意相对,那时我心情不太好,一念之间曾想过就这样被轰炸掉。顾曾,別人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你的那十年,但我一定会懂。”
“將黑曜石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寓意不再哭泣,幸福快乐。”
“记住这一时刻,要真是上癮,也是我。”
“而我所认为东方女子的美,就只有一种特性。越是经歷漫长的黑暗,越想要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
“社交障碍的人群里,有大部分人最后会被这个社会影响,衍生出自闭症等类似的病状。虽然无可厚非,这是社会的產物,但是顾曾,如果永远不想走出来,我会难过。”
“我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不过我要吻吻你。”
“顾曾,我需要你。”
“没有什么比再也不能用双目察觉你每一个微小的姿態还让我感觉到遗憾,所以,我一定不会让自己瞎。”
“顾曾,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会失去光明,变成一个需要盲杖走路的人,用一些採用声音和温度控制的仪器,比如报警器,钟錶之类,我可能……会需要多费些力气才能照顾好你,有可能也照顾不好,至少不能像之前那样。”
“你身体健全,体態柔软,五官姣好,至少我很喜欢。有时候不经意的姿態,会很大程度地考验我的自制力。”
“你温暖坚强,简单长情,拥有我所认为的东方女子最美好的品质。”
“这世上每一段感情,都有起由因果。我们之间的关係,起於信仰,深於温暖。”
“那么多天,我在青白尼罗河畔许下的唯一的心愿,就是別让我再错过你。”
2015年,在赌城,只为传递一个消息:形声色相,苍生俱不一样,喜怒哀乐,肉眼皆不能探。如果你能看到,我想再见你一面。
在云南小镇,亚洲最大的卉交易市场,他选择成为她的丈夫。
无论,在我们过去行走的那些岁月里,老天爷曾赋予我们怎样的苦难和折磨,无论我们曾经因为疲惫,因为怯弱,做错过多少事,我们都需要保持一颗清醒温暖的心,因为相信,我们都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人,这个世上最美的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