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子交给你了。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莫要墮了咱们王字小队的威风。”

王头儿那粗嘎的嗓门在空荡荡的营房里里滚了几滚，便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尘，倏地没了踪影。

他那魁梧的身形一晃，也消失在门外那片灰濛濛的天光里，只留下江临和他那个刚凑起来，瞧著比叫子队伍还要寒磣几分的班底。

除了垂手侍立的张猛、侯三，那三个从始至终都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新兵蛋子。

江临深吸一口气，將胸中那股鬱结之气缓缓吐出。

他目光平静地转向那三名新兵，开始仔细打量起自己这未来的家当。

队列最前边，戳著一个身量颇高的汉子，足足有八尺开外，在这群普遍不算高大的边军士卒中，当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醒目得很。

只是他那张脸，却长得有些骇人，一张黝黑得如同锅底的脸膛上，左边的眼白浑浊不堪，像是被人硬生生塞进去一颗烂掉的鱼眼珠子，瞳孔也缩成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灰白小点，显然是瞎了。

而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却睁得极大，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占据了小半张脸，眼珠子突出，大如铜铃。

此刻正骨碌碌地转动著，带著几分不安的討好。

这副尊容，也难怪旁人要给他起个赵大眼的绰號。

此人本名赵栓柱，听口音是宣府人士，乃是为躲避官府清丈田亩追索赋役而流落至此，最终充军入伍。

紧挨著赵大眼身侧的，则是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看上去年纪约莫二十出头。

他身形略显单薄，眉宇之间总是笼罩著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鬱结之气，仿佛胸中憋著天大的委屈无处诉说。

他那副模样，与周遭那些满脸横肉的粗獷悍勇的边军比起来，当真是格格不入，像是误入狼群的绵羊。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只无力地垂在身侧的左手，竟然生有六指。

那多出来的一根小指头，与其余五指並列著，虽然比旁边的指头细弱了一些，短了一些，却也是皮肉筋骨齐全，活脱脱一个小怪物。

此人名唤李牧，据说原本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公，肚子里也曾装过几卷圣贤文章。

只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不幸被一桩牵连甚广的科场舞弊大案给拖下了水，不仅断送了那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名前程，最终还落得个流放充军发配边疆的下场。

此刻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神情木然，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已麻木不仁，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队列最末尾，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则是个瘦小枯乾的半大孩子。

看那身量，顶多也就十二三岁的光景，穿著一身不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旧军服，袖子裤管都挽了好几截，依旧空空荡荡，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毛贼。

他脸上脏兮兮的，像是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道黄浊的鼻涕正从鼻孔中悠悠然地垂將下来，眼看就要滴落到乾裂的嘴唇上。

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时不时地用力吸溜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个小屁孩儿，便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小七。

没名没姓，据说他是半年前自己混进军营来的，为了能有一口饱饭吃。

然而半年过去了，他那张蜡黄瘦削的小脸，以及那双因为长期飢饿而饿得几乎要冒出绿光的眼睛，无不说明，他那个吃一顿饱饭的愿望，至今未能实现。

此刻，他正怯生生地望著江临。

江临的目光从这三人身上一一掠过，心中百味杂陈。

瞎了一只眼的逃户，左手六指因案获罪的落魄秀才，拖著鼻涕的半大屁孩。

他娘的。

若在太平时节，治军严整的卫所，这等样人，怕是连踏入军营的资格都没有，便早已被像撵狗一样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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