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四百万百姓等著朕的米粮,”良久,帘后传来嘉靖辨不出喜怒的声音:
“內阁说要让要鄢懋卿巡盐,这个法子朕是认同的。只是这賑灾如救火,总该有个期限才是。”
“陛下如天之仁,是臣等考虑不周了。”严嵩立即回道:
“賑粮可分作三批解运,首批取工部粮食,次批调直浙余粮及兵部粮食,末批待巡盐银购粮。臣愚见,百日之期当可周全。”
“百日...”嘉靖未置可否,话锋却忽地一转:
“巡盐是个好法子,但让鄢懋卿巡盐,朕觉得不合適。”
“陛下...”严嵩的脊背瞬间绷紧,额角渗出了几滴冷汗。
“巡盐的差事,向来都是由都察院御史担任,鄢懋卿是大理寺少卿,严阁老这是要让刑名官去管钱粮?”
嘉靖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严嵩已然汗湿中衣,他俯身叩首:
“陛下圣明,但事急从权,如今都察院各道御史多赴各地查勘灾情,实无干员可遣。今关中地动如天崩,臣唯恐拘泥成法貽误賑灾,故斗胆举荐鄢懋卿为巡盐御史、伏望陛下明察。”
“都察院已无人可派?”嘉靖手中的麈尾玉柄忽地轻敲在铜磬边缘,他的声音伴隨著清脆的磬声从鮫綃帘后飘出:
“詔狱內倒还寄著一位监察御史的头颅,两位阁老说这天灾,该不该让他將功折罪?”
嘉靖此言一出,阶下匍匐著的两人同时一惊。
即使二人久经宦海,一时间也没能参透嘉靖的用意。
这究竟是试探?还是嘉靖真的有意让杜延霖戴罪巡盐?
“陛下指的是杜延霖?”严嵩试探性地开口道:
“让罪臣戴三木之刑而理盐政,恐有伤刑赏之威...”
“那就暂时革去其罪,令其官復原职,”嘉靖的剪影映在鮫綃帘上,显得有些诡譎难测:
“待盐课解送太仓之日,再议其罪,如何?”
“圣明无过於皇上,臣以为让杜延霖待罪巡盐,这是上合天道的仁恕之政!”严嵩还没来得及回话,徐阶突然行大礼叩拜、抢先接过话来。
“说说看。”嘉靖的声音仍旧听不出喜怒。
“臣领旨。”徐阶应了一声,接著说道:
“昔日唐太宗释三百死囚归家尽孝,岁末囚徒悉数来归,遂成贞观仁政佳话。今陛下法效先贤,准戴罪之臣巡盐赎罪,此可昭示圣上如天之仁!此其利一也。”
严嵩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徐阶却恍若未闻,继续道:
“盐政积弊如虎兕出柙,非铁骨諍臣不能降服。杜延霖既有赴死之心,何惧盐梟蠹吏?因此,此番巡盐定能事半功倍,此其利二也。”
“至於其三,”顿了顿,徐阶继续说道: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杜延霖身犯死罪,今陛下许其戴罪立功,其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即便事有不谐,届时二罪並罚,亦可彰显天威浩荡。然若成事...”
说著,徐阶的声音陡然清越起来:
“则灾民得粟、国帑得充,更成就陛下用人之明,岂非效汉武用汲黯、光武赦马援之千古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