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和老莫相同的是,他出生点也选在巨鹿。
不同之处则在於——他知道太平教。
他不仅知道,他甚至现在也是太平教的信徒。
无他,因为太平教救了他的命。
红莲现在还记得,进入游戏后不久,他就感觉浑身发热四肢酸痛,连站都站不住。
就在他瘫软在官道旁喘息时,一个路过的身影停下脚步,声音带著怜悯:
“你这……怕是染了伤寒。”
那路人说出伤寒两个字之后,红莲记得很清楚,本还好奇围观的眾人如遇蛇蝎,立刻捂著口鼻作鸟兽散。
就在弹幕都劝红莲考虑自我了断换个角色的时候,那说出他感染伤寒的路人又回来了。
他用一条黄色的破布捂著口鼻,然后背起了意识都有些模糊的红莲。
......
红莲被那人从背上丟下来的时候,鼻腔中充斥的,是腐烂、体液和草药混合的恶臭。
视野被伤寒带来的高烧扭曲成重影,他有些费力的打量著四周——
不是在屋里。
更像是某种巨大的、骯脏的露天棚子?抑或废弃的山洞?坍塌的道观?
他分辨不清,只知道头顶是充满油污灰尘的破布,四周是乱七八糟的草垫和烂蓆子。
耳边是如同祷告一般的囈语。
断断续续的,混杂著咳嗽、喘息,以及偶尔的啜泣。
高烧让红莲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他看到自己脚边有一个黑影,像一滩烂泥。
红莲忍著疼痛晃了晃脑袋才看清楚——那不是烂泥,那是一个人。
皮包骨头、脊椎高高隆起,腹部反常鼓胀的人。
不,不只这一个人。
红莲的视野中,这样的人影密密麻麻!
裹著破布,盖著枯草,双目无神,嘴中不自觉的发出低沉的、毫无意义的动静。
那就是他刚刚听到的呻吟。
但更多人连呻吟都没有,就好像他们在等。
就是不知道他们在等救命的草药?还是在等地里长不出的庄稼?亦或者乾脆就是在——
等死。
红莲视野中,无数的人影在他眼中轮廓不断重叠、拉伸——好像人不再是人。
而是某种腐烂的血肉养分!某种在地狱中挣扎求生的蛆虫!
“你醒了?”
正当红莲挣扎著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红莲这才注意到,有个人在他身后。
那是一个披著破旧麻衣的男人。
身材削瘦,满脸风霜,鬍子乱糟糟的,眼圈青黑,麻衣上满是污渍与血跡混合的印子。
红莲没有立刻回话。
不过那男人也没在意,他伸出一只手探向红莲的胳膊,隨后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那男人的手十分粗糙,上面满是皸裂。
血跡、泥巴、脓水混杂在指缝间,一点也不乾净,一点儿也不温暖。
红莲还看到,他伸手时袖口露出的瘀青血斑。
和那些躺在地上等死之人身上的血斑一模一样。
“你...你是大夫?”
红莲用干得发疼的喉咙,沙哑问出了到此地后的第一句话。
“大夫?不,不是,只是读过几篇仲景先生的文章——不过比起那些,我更相信天地之气、五行之势。”
“那我这是?”
“伤寒。”
那男人回答的极为迅速,似乎是担心红莲害怕,他竟然还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带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味道在里面!
“別害怕,伤寒不是绝症......真正的绝症不是病,是饿,是冷,是没人肯碰他们......”
男人没有说『他们』是谁,但红莲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城墙边堆成山的尸体,他们是被吸乾血肉的养分,他们是躺在这里的这些蛆虫......
他们是我。
男人没理会红莲脸上的变化,他自顾自弯腰抱起一个骯脏的破旧瓦罐:
“药......不对,应该叫符水,哈哈~符水好了,若你能动,就坐起来吧,我舀一碗给你。”
那瓦罐先前一直在用柴火煮著。
男人舀出一碗浑浊发黄的汤药,却並没有立即递给红莲,而是当著无数双眼睛——掏出了一张黄符。
用柴火点燃,再投入汤药之中。
红莲注意到,黄符点燃之时,那些本已行將就木、一动不动之人,眼中竟是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那精光名叫希望。
接过汤药,红莲挣扎著坐起身来。
他小口小口的吞咽著那掺杂符纸灰烬的发苦液体,眼神却一直看著那男人
看他亲手给其他行动不便之病人餵药,看他给他们查脉,看他给他们敷草——甚至看著他给只剩半口气的人清理身躯!
红莲觉得很奇怪。
因为伤寒带来的高烧,导致他现在看所有人都带有模糊重影。
唯独看那男人时——他的每个动作、他轮廓的每个细小稜角,都清晰得如同刀削斧凿!
红莲还听到一个小孩,接过草药后泪眼婆娑,口中不断呢喃著:
“我娘死之前说了,他说张先生是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
红莲觉得这四个字,此刻重过世间一切山河湖海!
可那男人却置若罔闻。
他只是低头捧起空空如也的破瓦罐,继续兑著下一锅符水。
或许是那符水真有什么特殊功效,也或许是心理作用。
总之就这样修养两天后,红莲真就觉得自己恢復了。
恢復过后的红莲没有离开。
而是在这几间破破烂烂,却大庇天下穷苦的草屋留了下来。
这甚至让他直播间的人数都有所下降。
毕竟——帮一个糟老头子打打下手有什么好看的。
可红莲却破天荒的没那么在意。
虽然只是游戏,虽然他是主播......但他现在,只想做点儿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受的事情。
心中暗暗想著,红莲再次將几味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捣碎,隨后丟进那救人无数的破旧瓦罐。
他正准备出去打水,却听到远处忽然传来喧譁。
“符水是我的!那孩子反正也救不活了,不如把他的符水也给我爹喝!”
“你放屁,我儿子怎么就活不了了!我看你爹才是已经土埋半截了!前些天你不也抢了別人符水吗?!你爹喝了之后好了吗?!”
“你都闭嘴!张先生说过,符水一人一份!你要是再敢抢——”
“我不管!今天我爹要是喝不到药——”
爭吵愈发激烈,然后就是——噌!
算得上是久经战阵的红莲能听出来,有人拔刀了。
“够了!”同样听见拔刀声的张先生急忙披上麻衣,快步走到衝突中心。
他声音嘶哑,却坚硬如铁:
“这符水是给人喝的!不是给你抢的!”
“有病,我用符水治!有粮,我便熬粥分!哪怕死了!我也做法让你们三魂归往极乐!”
“你们吵来吵去,难道是符水不够?”
“狗屁!是钱不够!是粮不够!是被褥不够,是房屋不够!这怪我吗,还是怪你,还是怪他?!”
张先生怒目而视,挨个指过去问过去!
他那乾瘦的身躯,此刻却如擎天白玉柱一般巍峨。
“所以——是天不让你活!是世道不让你活!是那些家中酒肉堆积到发臭的大人物不让你活!!”
“你在这里举刀对准和你一样活不下去的人!难道杀了他就能让你爹活命?!”
“如果杀人能救活你爹的话——”
他一字一句,每个词都是从牙缝里蹦出!
“行!来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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