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高门士族子弟不愁为官,若是徵辟的职位不顺心意,大可请辞。这就是士族子弟与寒素、平民的不同,他们永远都有退路、有机会。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假,可那条条大路却未必是给寻常人走的。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是羊水,投个好胎才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祖家人难征不是什么新奇事,祖阳的二叔祖逖,近几个月里都已是连辞了数个职位,眼都不眨一下。
现在禁军復建,来投效的士族子弟並不在少数,倒也不差祖阳一人,毕竟人各有志。
不过,祖阳愿意上门告罪而非如祖逖一般回书一封打发自己,到底是做足了礼数,荀崧倒是对他满意。
荀崧笑道:“祖生过谦,倒与你仲父肖似。也罢,这中军现今兵不满员,事务也偏繁杂。你潜心读书,来日举了孝廉,自也有大好前程。”
范阳祖氏,礼数周到,这样的晚辈荀崧也愿意多言几句。不过,仅此而已。
说完这番话,他便打算送客了。
可此时,祖阳却忽然开口道:“荀公在上,交州刺史为女求太子妃,洛阳城內沸沸扬扬。小子有一言,愿请君鉴。”
“嗯?”荀崧颇有些意外,但也没太当回事,隨口道:“且说来听听……”说著,他已重又將几案上的书拾了起来,並不觉得区区小辈能有何高见。
但片刻之后,他却又看著祖阳,脸色凝重地將书本重新放下。
他目光有些严肃夹杂著审视与惊奇,觉得自己是有些小覷了这个年轻人。
以寧州之围调动交州之兵?
两个天涯绝远之地,也可左右朝堂?
翠梧园里,时近晡食。
清谈此时已告一段落,侍女们將生冷餐食俱都撤下,换了稻米、肉羹、羊排等菜餚。眾人简单宴饮一番,这才尽兴散了。
最终,这场清谈还是陈氏的陈准拔得了头筹。王昱颇为大方,当真將那青娥卫交给陈准带走。眾人不论是否新近结识,俱都欢顏相別,各自离去。
走到门口时,武鸣忽然將常山王司马珩唤住,有些忧心忡忡对他道:“大王,还请借一步说话。”
司马珩见他面色凝重不知出了何事,谨慎起见让隨从侍卫在旁放风,他与武鸣寻了个街角的僻静所在。
“何事?”
武鸣低声道:“大王,祖阳临走前与我说,今日是我孟浪了,不该请大王至此。”
“为何?”司马珩满脸疑问,不明所以。
武鸣警惕的四下看看,再度將声音压低,道:“他说:大王乃是陛下亲眷,该以陛下马首是瞻。可这王家却是太傅一系。”
“该也无妨的,毕竟司空力主陛下即位……”
“司空现在与谁走得近些?”
太傅司马越?
司马珩还是一头雾水,没明白这事的关联,却难免有些心慌。
武鸣见状急道:“而今陛下与太尉已是貌合神离,大王今日却受了这王家邀请。此事,若传到了陛下耳中,於大王大有不利啊。万一陛下一怒將大王贬黜……”
“不会吧……”嘴上这般说,司马珩却是心乱,他是从来都没往这方面去想过。
他此前无非是个边缘宗室,借著死鬼司马乂和当今皇帝的关係,这才得以封王,脑子里哪有什么政治敏感度。
今日来此谈玄只觉得是接触名士、躋身洛阳圈子的好机会,先前对武鸣的引荐还颇为感激。可经武鸣这么一点,他才朦朧醒觉,自己好像是走了步错棋。
他这王位可是陛下给的,自己却走到了皇帝政敌这边攀附……
想到被贬去边远蛮荒甚至王位都可能被褫夺,他便越想越是忧心。
赌徒在下注之前,最是患得患失。
也在这时,武鸣忽然插了一句,道:“大王,依我看,那祖生专门对我说及此事,怕是他有解决的办法。”
司马珩双眼骤然一亮。
联想起今日谈玄时祖阳的渊博见识,再醒起这危机都是祖阳察觉提醒的,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拽著武鸣的胳膊,他急切道:“祖生到底有何办法?快,带孤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