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外有枯叶翻飞而过,祖家坞里,祖逖沉默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去北地常山,你打算怎么做?想效班定远,你可有先贤的那等本事?”
没有直接斥责、反对,莫不是赌对了?
祖阳心头闪念,但来不及深思。祖逖已走到他的近前,进一步释放起了压力:“再说说看,十顷荒地你打算卖给谁?换得多少钱帛粮草?”
果然……
祖阳头皮微麻,只觉得自己在祖逖面前已无所遁形。
他乾脆也不再犹豫,果断道:“仲父明鑑,小侄欲將田地售给司空子侄王昱,换得布帛至少四千五百匹。至常山恢復兵甲屯田,东衔幽州王浚,西接并州刘公。三镇互为犄角,锁住太行燕云——”
既然已经被人扒光了偽装,还不如坦然示之以真诚。
祖阳將自己规划中的策略简明扼要,一一敘说,同时观察著祖逖的反应。然而祖逖始终保持著一张扑克脸,让祖阳难以探知到任何反馈。
好一会儿,祖阳停了话头,心中忐忑等待著祖逖的决断。
若是祖逖不同意,这位家主有数不清的办法可以让祖阳错失这次机会,即便他此刻不过一介白身。
可他当真会如此做么?
祖逖走到祖阳的身前,没说话,而是將祖阳的右手抓了起来,细细打量。
少年的这双手背部的皮肤还很细嫩,但虎口、手心都已结了厚厚一层茧。尤其手心的位置,旧茧被磨破后又结了新茧,黑紫青红诸色混杂,正是短时间內连续磨练的结果。
石三对他说过,这孩子正在练刀。
祖逖望著少年的手掌,恍惚看见二十年前在司州院里与刘越石一起舞剑的自己。
那时他尚不知,八王之乱的烽火会將整个北地点燃,烧得华夏神州如此狼藉。
重整山河么?
祖逖鬆开祖阳的手掌,呢喃道:“此非恶声也……”
“什么?”祖阳有些疑惑。
祖逖定定看著他,许久,他嗓音依旧淡然道:“若要北行,你必须要有一支护卫。
“祖家门客多不服你,你要自己安排人手,可以从你那些流民中想想办法。此事且需儘快……”
祖阳初还怔愣,隨后便即惊喜。
但不等祖阳高兴,祖逖忽而对他冷冷道:“方才说的似头头是道,可到底不解世情。若北行,你且需牢记——
“王浚其人,断不可信!”
祖逖寥寥几语描述,祖阳脸色立时便凝重无比。
二叔说的对,他確实是不解世情,歷史知识没涉及到的地方,他难免有些想当然——
他將王浚想得太好了。
本以为只是一方尾大不掉的军阀,还在可以谈判、利用的范畴之列。
实际上,这是个道德底线极低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引胡乱华的发起者,屠戮百姓的刽子手。
为了让鲜卑僱佣兵劫掠鄴城妇女,他主动襄助,斩杀胆敢私藏者,最后鄴城死者枕籍超过八千余人……
二叔对他的评语是两个字——凶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