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崎嶇,寒风刺骨。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像著了火。孟子艺的体力早已透支,完全是被周向阳拖著前行。不知跑了多久,远处终於出现了火车站那昏黄的灯光和模糊的轮廓。
小小的县城火车站,此刻却如同龙潭虎穴。站前广场灯光昏暗,人影稀疏,几个裹著厚袄、袖子上戴著红袖箍的执勤人员像幽灵般逡巡著,警惕的目光扫视著每一个形跡可疑的人。
周向阳拉著孟子艺,在一处堆著麻袋的阴影里停下,大口喘著粗气,观察著进站口的情况。进站口亮著灯,一个穿著蓝色制服、表情严肃的检票员坐在小桌子后面,旁边还站著一个挎著枪、目光锐利的民兵!
检查!果然有检查!
周向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两人凌乱的衣服和头髮,试图抹去脸上的灰尘和惊恐。他拿出那张滚烫的“介绍信”,紧紧攥在手心,手心里全是汗。
“孟姐,记住!我们是轧钢厂的工人!夫妻!回保定看娘!娘病危了!很急!”周向阳最后一次低声叮嘱,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眼神要急!要真!跟紧我!”
孟子艺用力点头,小脸苍白,嘴唇都在哆嗦,但眼神里也燃起了一股豁出去的火焰。
深吸一口气,周向阳拉著孟子艺,不再犹豫,如同赶最后一班车的普通工人,带著一脸“忧心忡忡”和“风尘僕僕”,脚步匆匆却儘量沉稳地走向那灯光笼罩、如同审判之门的进站口。
昏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瞬间吸引了检票员和民兵的目光。那审视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单薄破旧的衣裳、疲惫惊恐的面容和那个小小的破包袱。
“同志!去哪?介绍信!”检票员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手已经伸了出来。
考验,开始了!
周向阳的心臟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脸上努力维持著焦急和悲伤混杂的表情,颤抖著(一半是表演,一半是真紧张)將那张折好的、带著红头抬头的信笺纸递了过去。
“同志!去保定!我娘……我娘快不行了!”周向阳的声音带著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急疯了的孝子”的绝望,“这是厂里……厂里给开的介绍信!您行行好!让我们上车吧!”
检票员接过信笺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先是扫了一眼那醒目的红头抬头——“红星轧钢厂革命委员会”,眼神稍微缓和了一瞬。但隨即,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信笺下方那模糊的红色“公章”痕跡上!那粗糙的笔触和不规则的形状,在他这种天天看公章的人眼里,简直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检票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抬起头,狐疑而严厉地盯著周向阳那张“焦急”的脸,手指用力地戳著那个偽造的红圈:
“这公章……怎么回事?!红星轧钢厂的公章……是这种样子的吗?!这印泥顏色也不对!还有这签名……王?老王头签的?我怎么没见过这种笔跡?!”
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砸在周向阳心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旁边的民兵也警觉地向前一步,手按在了枪套上!
完了!被识破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將周向阳淹没!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连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千钧一髮、生死立判的绝境时刻!
一直紧挨著周向阳、浑身发抖的孟子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往前一扑,双手死死抓住检票员拿著介绍信的那只胳膊,小脸抬起,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那双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绝望和哀求!
“同志!大哥!求求您了!放我们过去吧!”孟子艺的声音带著哭腔,尖锐而悽厉,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我婆婆……我婆婆她真的不行了!在保定……就等著见我们最后一面啊!这介绍信……这介绍信是厂里……厂里管后勤的王叔……王叔他手抖……盖了……名字也是他著急写的……呜呜呜……您行行好!让我们上车吧!要是见不到娘最后一面……我……我也不活了!呜呜呜呜……”
她哭得肝肠寸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副悲痛欲绝、楚楚可怜的样子,充满了最原始的情感衝击力!什么公章笔跡,在这样汹涌澎湃的、仿佛能融化铁石的绝望哀求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连旁边那个一脸严肃的民兵,眼神都出现了一丝鬆动。
检票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山洪暴发般的哭求弄得手足无措。他看著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隨时会晕过去的漂亮姑娘(虽然脸了),再看看手里那张盖“”了公章、字跡潦草的介绍信,又看看旁边同样一脸“悲痛”、嘴唇哆嗦说不出话的周向阳(其实是嚇的)……心里的怀疑和职业的警惕,被巨大的同情和“万一耽误了人家见亲人最后一面”的负罪感衝击得摇摇欲坠。
“唉……”检票员长长地嘆了口气,脸上的严厉如同冰雪消融,变成了无奈和一丝不忍。他將介绍信胡乱折了折,塞回周向阳手里,挥了挥手,声音带著疲惫:“行了行了!別嚎了!快进去吧!十点半那趟去保定的,站台最里面!別耽误了!”
如同天籟!
周向阳感觉浑身一松,差点瘫软在地!他强撑著,一把拉起还在抽噎的孟子艺,对著检票员和民兵千恩万谢(声音都在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衝进了灯光昏暗的站台通道!
直到跑进站台,混入候车的人群阴影里,周向阳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被冷风一吹,冰凉刺骨。他看向身边还在抹眼泪的孟子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后怕,是感激,更有一丝震撼!这“笨蛋美人”在绝境中爆发的演技和情感力量……简直逆天了!
“呜……向阳……我……我刚才是不是演得太过了?”孟子艺抽抽噎噎地问,大眼睛里还蓄著泪水,像受惊的小鹿。
“不!孟姐!你演得……刚刚好!”周向阳用力握紧她的手,声音带著劫后余生的沙哑,“你救了我们!”
远处,传来了火车进站的汽笛长鸣。那悠长而沉闷的声响,在寒冷的夜色中迴荡,仿佛宣告著一段逃亡的暂时终结,和一段充满未知的新旅程的开始。保定,“孟三叔”……新的谎言,又將如何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