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癩子……刘麻子……”老皮匠乾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深切的忌惮和愤怒。他沉默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嘶哑却带著斩钉截铁的狠劲:“娘的!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广福,当年我就说你那事蹊蹺!你还不信!现在……哼!落到他们手里,你们算完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向阳,“你小子……想翻案?还想捅刘麻子的老窝?”
“对!”周向阳迎著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坚定如铁,“状纸丟了,但根子还在!我要去麵粉厂!去档案室!找当年的原始档案!那是铁证!”
“档案室?!”老皮匠和老孟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连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孟子艺都惊愕地抬起了头。
“你疯了?!”孟三叔急得差点从炕沿上蹦起来,又怕惊醒炕上的傻儿子,压低声音吼道,“那是龙潭虎穴!有门卫!有狼狗!档案室是重地!好几道锁!还有专人看著!你去送死吗?!”
“不是送死,是拿回公道!”周向阳的声音斩钉截铁,“陈癩子拿到那份申诉状,现在一定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会第一时间去找刘麻子!刘麻子也一定慌了神!他们会调动所有力量在城里搜捕我们,以为我们像丧家犬一样只想逃命!绝不会想到,我们丟了『证据』,反而敢去动他们最核心的档案室!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灯下黑!”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老皮匠和孟三叔目瞪口呆!灯下黑!这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心也太野了!
老皮匠死死盯著周向阳,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半晌,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好小子!有种!像我们当年!”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堆满破鞋烂底的角落,弯腰在里面摸索起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翻找声后,老皮匠直起身,手里拿著两样东西,走回桌边。
一样,是一把形状奇特、通体乌黑、只有巴掌长、带著几个精巧小鉤的细长工具——万能钥匙!虽然老旧,却透著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另一样,是一张皱巴巴、边缘磨损、用铅笔潦草勾勒的简易图纸!上面清晰地標註著麵粉厂几个主要建筑的位置,其中一栋独立的小楼被重点圈出,旁边歪歪扭扭写著两个字——档案!
“拿著!”老皮匠將钥匙和图纸重重拍在周向阳手里,浑浊的眼里燃烧著一种久违的、属於底层人的狠劲和义气,“钥匙是老物件,开一般的锁头没问题!图纸……是当年给麵粉厂送过货的伙计偷偷画的,准不准不知道,但大概齐!档案室就在那小破楼二层最西头!能不能摸进去,看你小子造化!”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广福……当年那事,我帮不上忙,憋屈!今天……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天亮前,没人会找到这儿!你们……快去快回!天亮后,这地方也不安全了!”
冰冷沉重的万能钥匙和那张承载著最后希望的简易图纸握在手中,周向阳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掌心直衝头顶!他用力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对著老皮匠深深一躬:“皮叔!大恩不言谢!”
“少来这套!”老皮匠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却落在周向阳那双磨得快透底的破布鞋上,“等等!”他转身又在那堆破鞋里飞快翻找,摸出一双半旧的、但明显结实得多的翻毛劳保皮鞋,扔给周向阳,“换上!你那鞋,走不了夜路!”
周向阳没有推辞,立刻脱下破布鞋,换上了这双带著浓烈皮革味和油污的旧皮鞋。脚感厚实,异常合脚。
“向阳……我也去!”孟子艺突然站起身,小脸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能……我能帮你望风!”
“不行!”周向阳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太危险!你留在这里,和三叔、皮叔一起,互相照应!”他看向老皮匠和孟三叔,“皮叔,三叔,孟姐就拜託你们了!如果……如果天亮前我没回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向阳……”孟子艺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別废话了!要走快走!”老皮匠催促道,掀开门帘一角,指向外面浓墨般的黑暗,“翻过后面那道塌了一半的土墙,有条近路,直通麵粉厂后墙根!小心墙根下的碎玻璃!”
周向阳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孟子艺和神情复杂的孟三叔、老皮匠,深吸一口混杂著皮革、胶水和煤油味的冰冷空气,將那把万能钥匙和地图小心地贴身藏好,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袄,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钻出了门帘,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身后,那扇歪斜的木门被老皮匠再次无声地关紧、閂牢。小小的土坯房里,只剩下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麻袋下微弱地跳跃,映照著三张写满担忧和祈祷的脸庞,以及炕上傻儿子无知无觉的鼾声。
夜,更深了。麵粉厂那栋独立小楼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周向阳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档案室……铁证……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