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硅连忙道:“刘员外郎,你的意思是说—白惊鸿选择的地点,在怀远坊?”
就见刘树义收起舆图,快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刚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熟悉区域,这不仅是指陆阳元三人,同样也指白惊鸿。”
“白惊鸿?”王硅一证。
刘树义点头道:“白惊鸿的自焚计划有多复杂你也清楚,而越是复杂的计划,在执行时,就越有可能发生意外。”
“所以,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或者即便发生意外,也能以最快速度解决,白惊鸿所选的地点,必须是自己熟悉的区域,这不仅能帮他及时应对意外,更能给他心理上的信心。”
“纵观赵蒙与陈锋的死亡之所,一个在西市,一个在延寿坊,而西市与延寿坊紧密相邻,这便说明白惊鸿很可能对这一片最为熟悉。”
“同时,我们也从魏府管家那里得知,白惊鸿无家可归,十分落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若想生存,要么给人干活,要么乞討-而无论乞討还是找活干,长安城內最繁华的西市,都是最適合的地方。”
“故此,我怀疑,白惊鸿这近两年,很可能一直在西市求生,故此西市及周边,应是他最熟悉、內心最有安全感之地。”
“而怀远坊,与延寿坊一样,直接与西市相连,所以,若非要从这八坊中选择一个,怀远坊的可能性最大!”
听到刘树义的话,王硅不由咽了一口吐沫,脸上满是对刘树义的敬佩。
他没想到,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刘树义竟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分析出最可能的情况!
这一刻,他终於深刻的知道,自己与刘树义之间的差距,在什么地方了。
刘树义就是房玄龄杜如晦那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人。
这种人,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他连忙道:“快!去怀远坊,以最快速度赶到,然后立即去各个酒楼询问白惊鸿是否预定过雅间!”
白惊鸿瘦的可怕,只剩骨头,这种特徵很很容易被人记住。
只要他去了酒楼,小二和掌柜就一定有印象。
怀远坊,主街道。
王硅骑著马匹,来回在刘树义身边转圈,眼晴不时向远处的街道望去,脸上有著隱藏不住的焦虑。
在他们以最快速度到达怀远坊后,就立即让下面的人分开前往怀远坊各个酒楼进行问询,眼看夜色越来越黑,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王硅的心里,也越发焦躁。
“怎么还没消息?”
“再过一会儿,就要戌时三刻了,快来不及了!”
听著王硅的话,刘树义目光也越发深沉,
他指尖不断的在韁绳上点动著,大脑仍在不间断的运转,復盘著自己的推理,是否有哪个环节有问题,是否哪里有紕漏。
最终得到的结论,是他已经尽最大努力,找到最可能的结果了。
若是这都阻止不了白惊鸿,那可能真的就是天意如此。
踏踏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远处街道传来。
两人连忙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衙役一边策马驰来,一边大喊:“找到了!”
听到“找到了”三个字的瞬间,王硅只觉得一阵恍惚,他甚至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怕是因为自己太过期待,导致出现幻听。
“王县尉,还愣著干什么?”
这时,刘树义的声音,將王硅的思绪拽了回来。
王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日有所思,而是真的!
真的找到了!
他连忙衝上前去,询问:“哪里?”
衙役道:“同福酒楼。”
同福酒楼位於怀远坊西侧,紧邻一个幽暗狭窄的巷子。
刚到这里,刘树义只是警了一眼那幽暗的巷子,以及巷子口附近的两株树,就知道,必然是这里。
几人迅速翻身下马,快步向酒楼內走去。
一边走,衙役一边道:“小二说,符合白惊鸿特徵的人,午时来预订雅间,酉时左右,一个衣著华贵的中年人,就去了雅间,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因那个中年人专门叮瞩,没有他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所以小二他们也没有多想,
一直没有去那间雅间查看过。”
王硅神情凝重:“陆阳元酉时就去了,比陈锋早去了足足一个时辰,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恐怕已经被白惊鸿控制住了。”
刘树义点了点头,道:“陆阳元去的这么早,要么是怕有危险,提前去踩点查看,要么是白惊鸿在对最后一个仇人动手之前,想与陆阳元聊聊,或许是想让陆阳元知道他为何会死,知道陈锋与赵蒙两人已经先一步死去的事。”
王硅点头赞同:“毕竟是最后一人了,陆阳元一死,一切就都会结束,让陆阳元死的明明白白,让其在死前为过去的行为感到悔恨,也符合白惊鸿的目的。”
刘树义看向衙役,道:“你们得知白惊鸿在这里后,可做了什么?”
“没有。”
衙役摇头:“我们只是偷偷包围这座酒楼,防止百惊鸿逃离,其他的事,我们没做,怕打草惊蛇,不小心触怒白惊鸿,让他提前动手。
刘树义微微頜首。
说话间,几人来到楼梯前,刚要上楼。
忽然,身后传来赵锋的声音:“刘员外郎,我回来了。”
刘树义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赵锋,道:“如何?”
赵锋看了眾人一眼,旋即在刘树义耳边將自己查到的事低声说了出来。
刘树义眸光一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辛苦。”
他向赵锋点了点头,旋即不再耽搁,直接领著眾人来到二楼。
最后在掛著“紫竹阁”木牌的紧闭门扉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衙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刘树义頜首,看著眼前紧闭的门扉,听著房內毫无丝毫声音,仿佛空无一人的房间,沉思了一下,道:“敲门吧。”
“敲门?”眾人一愣。
王硅眉道:“敲门岂不是打草惊蛇?要不我们直接撞门衝进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刘树义摇了摇头:“已经打草惊蛇了·-现在时间还没到戌时三刻,若我们礼貌一点,或许他还能坚持到戌时三刻再动手,若我们暴力破门,恐怕他现在就会立即动手。”
“什么!?已经打草惊蛇了?”衙役一愣。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他很是不解。
“你们是什么都没做,可当你们到来后,酒楼的食客和小二,就不可能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刘树义看著眼前的门扉,道:“你们仔细听听,楼下还有食客们喝酒吃肉的热闹声音吗?雅间外的廊道上,还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吗?”
“一个酒楼,在最热闹的时间段,突然静的可怕,白惊鸿只要耳朵没问题,就能知道必然有什么事发生了。”
衙役脸色一白:“那我们岂不是暴露了?岂不是坏了刘员外郎的事?”
刘树义摇头:“虽然你们打草惊蛇了,但正因为你们没有再进一步做其他事,所以现在眼前的房间还能如此安静,否则的话,我们到来时,就该是火光满天了。”
“没想到,衙门里,还有聪明人存在,不都是尸位素餐的愚蠢之人。”
就在这时,刘树义声音刚刚落下的瞬间,紧闭的房门后,突然传出一道语气冰冷,带著讽刺的冷笑之声。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眾人先是一愣,继而瞳孔瞬间放大。
王硅几乎是下意识的抽出腰间横刀,厉声道:“白惊鸿!?”
其他役见状,也都连忙抽出武器。
雾时间,紧闭的房门外,便全是锋利的横刀刀锋。
“既能准確的找到这里,也能知晓我的名字,看来你们已经把一切都查的很清楚了。”
房內的声音仿佛没有感受到丝毫危险,语气不紧不慢道:“不知是哪位官爷有这本事,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就查明一切?”
“据我所知,长安县衙,都是一群无能之辈,应该没有这种本事的人。”
听到这侮辱之言,长安县衙役们,当即炸了。
“住口!”
“白惊鸿,你死到临头,竟还如此狂妄,当真不怕死不成!?”
“你逃不掉了,还不快把门打开,束手就擒!”
衙役们纷纷怒声开口,王硅也是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百惊鸿竟还如此张狂。
刘树义也挑了下眉,对白惊鸿的性格,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没有隱瞒自己的身份,道:“本官乃新晋刑部员外郎,刘树义。”
“刘树义?”
听到这个名字,白惊鸿的语气有了一些变化。
刘树义眼眸眯了一下,道:“你知道我?”
“知不知道又如何?”
白惊鸿没有直面回答刘树义的问题,道:“反正杀了陆阳元这个该死之人后,我也会隨他一起下地狱,马上我也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死人是否知道你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
“什么!?”
王硅脸色一变:“你也要死?”
他知道白惊鸿必然是发誓都要杀了陆阳元的,却没想到,白惊鸿竟也有著死志。
而一旦白惊鸿自己都不想活了,他们就连威胁白惊鸿,阻止白惊鸿杀人的机会都没有。
那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白惊鸿似乎听出了王硅的想法,他似笑非笑道:“难道现在我打开门,让你们把我抓走,我就能逃脱死亡的结局?”
王硅皱眉道:“你是为了给父母报仇,中间你也未曾伤害其他无辜之人,未必就一定会死“
“未必?”
白惊鸿冷笑道:“你能做得了主?”
“我—”王硅沉默了,他当然做不了主。
无论陈锋还是赵蒙,都是朝廷官员,官员死亡的案子,必须要经大理寺和刑部审查断定,与他们长安县衙,最后可能都不会再有关係。
“呵!说不出话了吧”
白惊鸿声音里充满著冷意:“你们这些官员,只会官官相护,只会高高在上的俯瞰著我们这些蚁,你们怎么可能会真的在意我们蚁的性命?”
“现在你说的好听,只要我打开门,只要我放过陆阳元,你就会为我美言,为我考虑—“
“可实际上呢?”
他冷声道:“在我打开这扇门的瞬间,我的命运就已经迎来了终结。”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爷,怎么能容忍我这种蚁,去结束你们的性命?在你们眼中,应该是无论你们怎么欺压我,怎么杀我全家,我都应该摇尾乞怜,苟且活著,我怎么能以下犯上呢?”
“卑贱的我,怎么就敢去杀害你们这些官爷呢!
“至於我是为父母报仇才做的这一切,重要吗?你们真的会在意吗?”
王硅听得眉头直皱:“你对我们有很大的偏见。”
“偏见?”
白惊鸿冷笑道:“你敢发誓,说我说的这种情况,一定就不会发生?”
“我—.
王硅又一次沉默了。
案子如何审判,他没资格参与,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白惊鸿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刘树义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他缓缓道:“你是不是將你对陈锋几人的怀疑,上报过官府,但没有人理踩你?”
白惊鸿对刘树义的敌意,没有王硅等人那样大,听到刘树义的话后,语气平静了一些,
道:“我起初对陈锋三人並无怀疑,我只是觉得,我阿耶阿娘的死,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哦?既然不是怀疑陈锋三人,为何还有这种想法?”刘树义询问。
许是时间还未到达戌时三刻,白惊鸿也愿意多说一些,拖延时间。
“因为我了解我阿耶,我阿耶出门在外做生意时,很少饮酒,即便饮酒,他也不会让自己喝多“阿耶不止一次告诉过我,醉酒误事,有些人心思险恶,会趁你醉酒时,诱骗你签署不利於你的合约。”
“阿耶就曾吃过这样的亏,所以他绝不会醉成那般样子。”
“更別说,阿娘还陪著阿耶,若是阿耶贪杯,阿娘也肯定会阻止。”
刘树义点头道:“所以,在你看来,你阿耶绝不可能醉成走路都不稳的程度?”
“是!”
白惊鸿道:“而且阿耶当天会住客栈也很奇怪,即便他真的喝醉了,也该是回家休息的,他又不是在外地,距离家宅过远可他与阿娘,就是没有回家,也没有托人传信回来,这一切,都显得很不对劲。”
刘树义从怀里取出白居安夫妇的卷宗,又仔细看了一遍,道:“卷宗里没有相关记载。”
“呵!”
白惊鸿冷笑道:“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
“我当时明明向万年县衙说明了这些事情,甚至在大理寺审查时,也去了大理寺——
“可结果,根本没有人听我的,他们只想快点结案,只想赶紧在他们的成绩上,添上一笔。”
刘树义皱了下眉,王硅也紧紧地抿著嘴,这一次,没有再开口反驳。
白惊鸿继续道:“当时我还很年轻,经歷的事情很少,所以我还真的以为,是不是官府查的很清楚了,我的那些疑问对案子根本没有什么影响,他们才会不予理睬的。”
“结果——
他声音突然变大,情绪也变的十分激烈:“在我知晓陈锋三人的真面目后,我才明白一切!”
“什么查的很清楚了—都是假的!”
“分明是因为作案的人,是你们官府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官爷!”
“而死的,只是蚁一样的小小商人!”
“所以,万年县衙也罢,大理寺也罢,怎么可能会为我们这些蚁做主,去审判官员!?”
咪当!
这时,房內有矮凳被端倒的声音。
白惊鸿咬牙切齿,声音仿佛从牙缝里吐出一般:“你们问我,为什么有偏见?你们说,我怎能没有偏见?我怎能相信你们?”
“所以,我这次不再依靠你们!”
“我自己动手!我要让他们也好好感受一下我父母当时被烧死的感觉,我更要让世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知道我阿娘阿耶的死,是被人害死的,而非是因醉酒导致的意外!”
这一刻,白惊鸿所有的动机,他的所有行为,都清晰了。
但王硅等人,却不仅没有因此感到轻鬆,反而是內心更加沉重。
因为白惊鸿的话,已经证明,他对官府没有任何信心,他必会杀了陆阳元,也会自尽。
他们救不了陆阳元,也救不了百惊鸿。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这时,白惊鸿的一句话,直接让王硅等人全身都绷紧了。
“白惊鸿,別衝动!”
他们纷纷大喊。
可白惊鸿根本不予理睬,他说道:“戌时三刻,我父母死去的时间,该让这一切结束了一一”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父母的確是被人害死的,但不是陆阳元三人,你杀错了人,报错了仇—”
谁知,就在这时,刘树义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还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