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国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真正捕捉到儿子身上那点不对劲的。
天刚蒙蒙亮,四合院里静得只有几声零星的鸟鸣。杨爱国习惯性地早起,准备在院里活动活动筋骨。推开东厢房的房门,带著寒意的晨风灌进来,他一眼就瞥见儿子杨不凡的身影,正立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
杨不凡似乎刚结束某种活动,正缓缓收势。他穿著洗得发白的单衣,脊背挺直如標枪,微微侧著头,目光投向四合院那方被屋脊切割开的、灰蓝色的天空。几缕汗湿的黑髮贴在饱满光洁的额角,整个人在熹微的晨光里,竟透出一种奇异的沉静和……锐利?
对,就是锐利!
杨爱国心头猛地一跳。那绝不是他熟悉的儿子!他记忆里的杨不凡,总是习惯性地微微驼著背,眼神带著点怯懦和迷茫,看人时总下意识地躲闪。可眼前这个少年,身姿挺拔得像院墙外那棵新栽的小白杨,侧脸的线条清晰而硬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得惊人,正专注地望著天际,眼神沉静、深邃,深处却像藏著两柄刚开刃的小刀,不经意间闪过一种洞悉一切的锋芒。
这种眼神,杨爱国太熟悉了——那是老猎手在追踪狡猾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是他在厂里审讯那些偷奸耍滑、甚至企图搞破坏的“坏分子”时,自己镜子里映出来的眼神!一种属於成年人的、经歷过风霜、沉淀了智慧的锐利!
一股寒意毫无徵兆地从杨爱国脊椎骨窜上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臟。儿子?十八岁,高中都还没毕业的儿子?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脚步钉在原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杨不凡似乎並未察觉父亲的存在,他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然后,他转过身,朝著东厢房走来。
父子俩的目光,就在这清冷的晨光里,猝不及防地对撞在一起。
杨爱国清晰地看到,儿子眼中那抹锐利瞬间收敛,如同利刃归鞘,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转瞬之间,熟悉的、属於十八岁少年的温顺和一点点……嗯,大概是困惑?重新浮现在杨不凡脸上。
“爸?这么早?”杨不凡的声音带著点刚睡醒般的微哑,自然得无懈可击。
杨爱国喉咙有些发乾,他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更沉几分:“嗯,活动活动。”他锐利的目光在杨不凡身上逡巡了一圈,仿佛要穿透那层单薄的衣衫,看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那挺拔的身姿,匀称而隱含爆发力的肌肉线条,还有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绝不该属於一个少年的眼神……这一切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心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杨不凡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便侧身从父亲身边经过,进了屋。留下杨爱国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初春的晨风裹挟著寒意,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疑云。他拧著眉,望著儿子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那背影消失得乾脆利落,透著一种说不出的从容。
不对劲!杨爱国在心里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他多年的保卫工作直觉在疯狂报警:这绝不可能是儿子一场小病之后“开窍”那么简单!这里面,肯定有事!
这疑虑如同藤蔓,在杨爱国心里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心神不寧。白天在红星轧钢厂保卫科,处理著车间工人为几尺布票爭吵的琐事,他脑子里却反覆回放著儿子清晨那个锐利如刀的眼神。这眼神像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傍晚下班,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熟悉的南锣鼓巷95號院,一进垂门,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贾张氏那尖利刻薄的嗓门正穿透空气,唾沫横飞地数落著对门老李家晾衣服占了她的“风水宝地”。易中海板著脸在中间劝解,刘海中背著手,挺著肚子在边上指指点点,一副领导派头。傻柱拎著饭盒路过,毫不客气地甩过去一句:“贾大妈,您那风水宝地,怕是连耗子都不乐意去!”引得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一阵鬨笑。
要在平时,杨爱国或许会停下来,尽一尽保卫干部的职责,调解两句。但今天,他只觉得这熟悉的市井喧囂格外刺耳。他脚步不停,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家东厢房的窗户。窗户开著,能看到杨不凡坐在桌前的身影,侧脸平静,似乎正在看书。那沉静专注的姿態,又与他记忆里那个有些畏缩、总显得心不在焉的儿子判若两人。
“爱国回来啦?”阎埠贵推了推鼻樑上滑落的眼镜,从他那小帐本上抬起头,习惯性地想凑近打听点消息。
杨爱国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脚步更快地穿过前院,径直回了家。那匆匆的背影,带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穆青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的低气压,一边给杨囡囡夹菜,一边悄悄打量著他。杨爱国扒拉著碗里的棒子麵粥,味同嚼蜡。他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在对面安静吃饭的儿子身上。
杨不凡吃饭的动作不快,却有种说不出的利落。夹菜,咀嚼,吞咽,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带著一种近乎刻板的效率感。他偶尔抬头回应母亲的话,或者给旁边嘰嘰喳喳说著“小蝴蝶”的杨囡囡擦擦嘴角的饭粒,神態温和自然。但杨爱国却越看心越沉——这绝不是他儿子!他那个有点木訥、反应总是慢半拍的儿子,绝不会有这种沉稳到近乎漠然的眼神!那眼神深处,似乎还藏著点……审视?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
杨爱国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最近厂里保卫科內部传达了好几次文件,都是关於打击潜伏敌特和反动会道门的。文件里特別提到过,有些敌特组织善於偽装,用各种手段拉拢、腐蚀、甚至……控制思想不坚定的年轻人!那些被控制的年轻人,往往会在短时间內表现出巨大的、反常的变化!
儿子这翻天覆地的改变——精神面貌、身体素质、还有那令人心悸的眼神……难道……难道是被敌特分子盯上、洗脑了?!杨爱国握著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著他的心。
夜深人静。整个四合院都沉入了梦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东厢房里,杨囡囡在里间小床上睡得香甜,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外间,杨爱国和穆青的大床上,穆青也已睡熟。
杨爱国却睁著眼睛,毫无睡意。窗欞透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方块。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轻得像一只夜行的猫。他赤著脚,走到墙角那个上了锁的旧樟木箱子前。这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老物件,钥匙只有他有。
他蹲下身,从贴身衣袋里摸出那把小小的、磨得鋥亮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噠”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里间和旁边的动静——一片死寂。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將箱盖掀开一条缝。
一股樟脑混合著旧纸张和铁锈的味道瀰漫出来。借著窗外透进的微光,杨爱国的手准確地探向箱子最底层,摸索著,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子上没有任何標识,只在右上角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五角星。
他抱著这个沉重的档案袋,如同抱著一个隨时会引爆的炸弹,躡手躡脚地走到外间靠墙的小方桌旁。他没有开灯,只是借著那点微弱的月光,將档案袋放在桌上,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了缠绕的线。
他不敢把文件都拿出来,只是將袋口拉开,借著月光,手指在那些冰冷的、印著“机密”和“內部传达”字样的文件页上快速而紧张地翻动。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的眼睛急切地扫过那些黑色的铅字:
“……警惕资產阶级腐朽思想的渗透……”
“……利用小恩小惠、歪理邪说蛊惑拉拢……”
“……思想控制手段隱蔽,受害者初期表现为精神亢奋、行为异常、与过往判若两人……”
“……需密切关注身边人员思想动態之突变……”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爱国的心上。文件里描述的“受害者初期表现”,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指向了他儿子近期的变化!精神好了?那是亢奋!身体棒了?那是异常!眼神变了?那是判若两人!
冷汗,瞬间浸透了杨爱国的后背。他猛地合上文件袋,紧紧攥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嘣”声。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黑暗,死死盯向儿子睡觉的那张小床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安静地躺著。
洗脑……敌特……儿子……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地衝撞、轰鸣,几乎要炸开。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平日里面对歹徒都面不改色的保卫科队长。他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骯脏的黑手,正伸向他唯一的儿子!不行!绝对不行!他必须弄清楚!就在今晚!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暉將四合院染上一层陈旧的金红。杨爱国比平时回来得更早一些。他推开门,高大的身影带著一股沉重的压迫感,瞬间填满了东厢房的门框。
穆青正在外间的小煤炉边忙碌,锅里煮著稀薄的棒子麵粥。杨囡囡坐在小马扎上,摆弄著几块杨不凡用木头边角料给她削的小玩意儿,嘴里咿咿呀呀地哼著不成调的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