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主任那张平日里还算硬朗的脸,此刻白得像刚从石灰缸里捞出来
“孙宝利!是孙宝利负责这台工具机的日常维护!”他几乎是手脚並用地衝过去,一把揪住正试图往人群后缩的孙宝利。
孙宝利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那副老油条的派头,被车间主任这么一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满头大汗,汗珠子顺著鬢角直往衣领里钻,嘴里顛三倒四地重复著:“不…不是我…杨厂长,这工具机…它…它平时都好好的啊!真都好好的!我每天都检查了,真的!”
那声音带著哭腔,充满了恐惧,却空洞得没有半分说服力。
杨爱国副厂长那张本就铁青的脸,此刻黑得能拧出水来。
他看都没看孙宝利一眼,只是死死盯著那台冒著青烟、彻底罢工的十五號衝压工具机,胸膛剧烈地起伏著。
“维修组!维修组的人呢?”车间主任尖著嗓子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很快,几个穿著沾满油污工装的老师傅,提著工具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为首的是厂里经验最丰富的刘师傅,五十多岁,头髮白,一双眼睛却依旧锐利。
他二话不说,立刻指挥人拆卸工具机的防护罩。
“哐啷…吱嘎…”金属摩擦和零件拆卸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隨著刘师傅和他徒弟们忙碌的双手。
刘师傅亲自上手,用扳手卸下几个关键螺丝,小心翼翼地撬开传动箱的盖子。
一股更浓烈的焦糊味混杂著金属碎屑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探头往里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隨即重重地嘆了口气,连连摇头。
“怎么样,老刘?”杨爱国沙哑著嗓子问。
刘师傅直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脸色凝重:“杨厂长,情况不妙。是传动轴上的主滚珠轴承彻底碎了,滚珠和保持架的碎片把整个传动轴都给卡死了。这…这得大修。”
“要多久?!”杨爱国追问,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师傅比划了一下:“拆卸、清理、更换轴承、重新调试…最快,也得两天。而且,这种特种轴承咱们厂里备用件不多,上次用了一批,剩下的恐怕不够,得马上去兄弟单位调拨。这一来一回,时间上……”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两天!还要调拨备件!
一周的紧急任务,现在每分每秒都金贵无比。
这台十五號衝压工具机承担的又是关键零件的生產,它一停摆,整个生產链条都要受到严重影响。援助苏联的订单,铁定要延期!
杨爱国只觉得一股火气直衝脑门,眼前都有些发黑。
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生產事故,这他娘的是天大的政治任务出了紕漏!他猛地转过身,怒目圆睁,如同一头髮怒的雄狮,指著抖如筛糠的孙宝利,咆哮道:“孙宝利!你这个王八蛋!你就是这么给老子维护设备的?啊?!老子把这么重要的工具机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敷衍了事的?!”
唾沫星子喷了孙宝利一脸,他连擦都不敢擦。
“玩忽职守!严重的玩忽职守!”杨爱国气得浑身发抖,“因为你一个人,要耽误整个厂的生產,要耽误国家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我告诉你,孙宝利,从现在开始,你被开除了!全厂通报批评!立刻给我滚蛋!”
“开…开除?”孙宝利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抱著杨爱国的大腿哭喊道:“杨厂长,別啊!別开除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啊!杨厂长,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孙宝利,眼神绝望地四下乱瞟,猛地瞥见了缩在人群角落,正“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的陈阳。
前两天陈阳推著油桶车在二號车间晃悠,还在十五號工具机附近拖地的场景,如同救命稻草般闪过他的脑海。
一股恶毒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心智。
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挣脱开杨爱国,手指颤抖地指向陈阳,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是他!杨厂长!是他干的!是陈阳!这个新来的仓库学徒!我前两天好几次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在这台工具机旁边转悠,还偷偷摸摸地碰过工具机!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这个扫把星搞的破坏!他嫉妒我们生產任务重,故意使坏!”
这突如其来的反咬,如同平地惊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炸向了角落里的陈阳。
一瞬间,几十道目光,有惊愕,有怀疑,有审视,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陈阳身上。
李卫国就在陈阳身边不远,一听孙宝利这顛倒黑白的疯话,顿时火冒三丈,刚要踏前一步替陈阳辩解,却感到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扭头一看,正对上陈阳投来的眼神。
那眼神平静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阳的脸上,適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
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嚇傻了,眼睛瞪得溜圆,双手连连摆动,结结巴巴地辩解道:“不是我,孙师傅你怎么能瞎说呢?我只是个仓库的学徒工,我哪儿懂这些机器”
他那副手足无措、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上去倒真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老实孩子。
杨爱国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在孙宝利和陈阳之间来回扫视。
他当然不信一个刚来几天的仓库学徒,能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精准破坏一台精密的大型衝压工具机。
这孙宝利,分明是急疯了乱咬人。但眼下,生產停滯,时间紧迫,任何一丝线索他都不能放过,死马当活马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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