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陈阳,语气虽然依旧严厉,却比对孙宝利时缓和了几分:“你叫陈阳?孙宝利说你总在这台工具机旁边,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阳似乎更加“紧张”了,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声地,带著几分不確定地开口:“杨厂长,也不懂。就是……就是前两天我给车间送润滑油的时候,路过这台机器,好像听著这机器的声音有点闷,跟我以前在旧书摊上翻到的一本讲机器维修的书里,说的那种轴承快要坏了之前的声音像……”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卫国,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我…我还跟我师傅李师傅隨口提过一嘴,说这机器声音好像不太对……”
这一手,玩得漂亮!
李卫国先是一愣,他什么时候听陈阳说过这话了?
但只一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这小子,是在给他递梯子,也是在给自己找证人!
他立刻心领神会,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布满了“懊悔”与“恍然大悟”的表情,痛心疾首地接话道:“哎呀!对对对!杨厂长,小陈他的確是跟我提过!他说这十五號工具机的声音有点怪!我当时还以为他一个学徒工瞎琢磨,根本没往心里去!我还说他,年轻人別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多干点活比啥都强!哎呀!我糊涂啊!我要是当时上点心,去检查一下,说不定就不会出这事了!我有责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李卫国这番声情並茂的“懺悔”,捶胸顿足,简直是影帝级別的表演。
这一下,孙宝利那“玩忽职守、漠视隱患”的罪名,算是被钉得死死的了。
人家一个学徒工,凭著从书上看来的知识,都听出了问题,还向仓库老师傅反映了。
你孙宝利作为专职维护人员,近在咫尺,却毫无察觉,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孙宝利彻底傻眼了,他张著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他总不能说李卫国和陈阳合起伙来骗人吧?谁会信?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面如死灰。
杨爱国看著眼前这个“老实巴交、勤奋好学、还带著点书呆子气”的年轻人陈阳,眼神复杂了许多。
如果这年轻人说的是真的,那他不仅不是破坏者,反而还是个有心人。只是,这“有心”被他李卫国这个糊涂师傅给耽误了。
想到这里,杨爱国对陈阳的语气不禁又缓和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
“那你既然看过书,对这种轴承损坏的情况,书上……有没有提过什么应急的办法?”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维修组的刘师傅也好奇地看向陈阳,一个仓库学徒,能从书上看出什么门道?
陈阳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著什么
“书上好像是提到过一种非常规的紧急修復办法。说是如果实在没有备用轴承,又急需恢復生產,可以用合適的钢材,通过精密的淬火和手工打磨的方式,临时製造一个尺寸精度要求极高的替代品也许能撑到新的备用件运过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仿佛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异想天开。
然而,维修组的刘师傅一听这话,原本有些不以为然的眼睛,却猛地一亮!
他沉吟道:“用淬火和手工打磨的方式,临时製作替代轴承滚珠或者保持架?理论上確实有这种可能性!一些经验丰富的钳工,是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但隨即,刘师傅的眉头又紧紧锁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嘆气道:“但是,这对钳工的手艺要求太高太高了!轴承的尺寸精度要求是微米级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淬火的火候,打磨的力度和角度,都必须控制得分毫不差。我们厂里恐怕没人敢打包票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精密加工,尤其是这种应急製作,风险太大了。万一替代品不合格,装上去反而会造成二次损坏,那就更麻烦了。”
杨爱国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似乎又要被浇灭。
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孙宝利,又看了一眼那台冰冷的工具机,再想到那份沉甸甸的苏联订单,只觉得一股焦躁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著生產停滯,任务失败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陈阳身上。这个年轻人,虽然自称纸上谈兵,但却准確地说出了一种连刘师傅都认为理论可行的应急方案。
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杨爱国脑中闪过。
他死死地盯著陈阳,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內心。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杨副厂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气息。
终於,杨爱国沙哑著嗓子,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李卫国和陈阳自己,都目瞪口呆的决定:
“陈阳!”
“你!就你来试试!”
“用你说的那个法子!如果你能把这台工具机修好,让它重新转起来,哪怕只是临时撑到备用件运到,我就给你记大功!重重有赏!”
“要是修坏了,或者没修好,耽误了时间,所有责任,我杨爱国一个人来承担!”
话音落下,整个二號衝压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难以置信地看著杨爱国,又看看那个年轻学徒工陈阳。
让一个仓库学徒,去修復一台关係到重大政治任务的精密衝压工具机?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杨副厂长,怕不是被逼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