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大礼堂,灯火通明,却照不散空气中的压抑。
红色的横幅从天板垂下,上面用白漆写著刺眼的大字:“严肃处理重大生產事故责任人批斗大会”。
李福昌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面色沉痛,声音洪亮,仿佛正义的化身。
他身后,厂里的几个中层干部正襟危坐,个个表情严肃,配合著这齣大戏。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全厂上千名职工,除了必要留守岗位的,几乎都到了。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投向角落里站著的一个年轻人。
陈阳。
他就像是风暴的中心,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同志们!”李福昌一拍桌子,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今天,我们怀著沉痛的心情,召开这次大会!我们寄予厚望的技术改造项目,失败了!国家財產遭受了重大损失!这都是因为某些人好大喜功,夸夸其谈,把我们工人阶级的信任当儿戏!”
他大手一挥,指向陈阳的方向,痛心疾首:“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血的教训!我们必须追究责任,以儆效尤!”
气氛被他三言两语就煽动到了顶点。
紧接著,李福昌安排好的亲信,一个个粉墨登场。
技术科的刘工,那个当初拒绝提供帮助的工程师,此刻义正言辞:“我早就看出来了!他的那套理论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完全脱离了生產实际!我多次提醒,可他不听啊!”
后勤科的主任,那个剋扣工具的胖子,捶胸顿足:“我们后勤部门全力支持!要什么给什么!可谁能想到,他把那么好的工具,都用在了废铁上!我心疼啊!”
一时间,群情激愤,声討之声不绝於耳。
李福昌满意地点了点头。人证,物证(那台冒烟的废铁),舆论,所有的一切都对他有利。
他看著杨厂长铁青的脸色,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等把陈阳彻底踩死后,自己该如何接管技术科,在厂里建立起无可撼动的威信。
“陈阳!”李福昌一声断喝,如同法官宣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阳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阳缓缓走上台。他没有看李福昌,只是平静地拿起话筒。
“李副厂长,各位领导,各位同志。”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一句话,让全场愕然。李福昌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李副厂长和各位同志刚才的批评,都说得很对。我確实犯了严重的错误。我太年轻,思想不成熟,盲目自信,严重低估了修復工作的复杂性和艰巨性。我辜负了厂领导和全厂职工的信任和期望。对此,我,陈阳,向大家做最深刻的检討。”
他微微鞠了一躬。
台下的李福昌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就认了?这小子心理防线这么脆弱?他已经准备好做总结陈词,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號,將陈阳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然而,就在这时,陈阳直起身子,话锋陡然一转。
“我的个人检討,说完了。”他平静地看著台下,“但是,为了不让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为了对国家財產负责,我认为,我们有必要一起復盘一下,这一个月的工作到底是怎么进行的,问题,又究竟出在了哪里。”
说著,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从隨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厚厚的一摞纸。
那正是王小利这一个月来的“心血结晶”。
“这是本次技术改造项目的完整工作日誌,上面详细记录了从项目开始到结束的每一天。为了保证记录的真实有效,每一页,都有王小利同志的亲笔签名。”
陈阳將那摞纸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也像一声惊雷,炸在王小利和李福昌的心头。王小利呆呆地看著那摞纸,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浑身冰冷。
“我来给大家念念。”陈阳拿起最上面的一页,声音依旧平淡如水。
“项目第三天,申请十號槽钢用於底座加固,三號仓库错发十二號工字钢,导致底座无法匹配。经办人,王小利,签字確认。”
“项目第七天,核心齿轮出现磨损,需技术科协助进行数据分析,技术科刘工称『近期任务繁重,无暇他顾』,予以拒绝。记录人,王小利,签字確认。”
“项目第十二天,申请高精度卡尺,后勤科发放的卡尺游標准星模糊,误差超过零点五毫米,无法使用。申领人,王小利,签字確认。”
……
陈阳一页一页地翻著,一条一条地念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字字诛心。
礼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义愤填膺的工人们,此刻面面相覷,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惊愕,再到怀疑。他们不是傻子,一条两条可以说是个例,但几十条记录下来,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这不是工作失误,这是系统性的、无孔不入的刁难和阻挠!
技术科刘工的脸白了,后勤科的胖主任汗如雨下。
李福昌的脸色,已经从得意洋洋,变成了猪肝色。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