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嫉妒的许大茂，瞬间乐开了，在院子里逢人便说：“看见没？我说他就是走了狗屎运！脑子不好使！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往泥坑里跳！这下好了，过不了俩月，就得灰溜溜滚蛋！”

秦淮如也想不明白，好不容易爬上去，为什么又要自己跳下来。

而此时的陈阳，正拿著一份人员名单，走进了人事科。

人事科长现在见了他，跟见了亲爹一样热情：“陈工，您来啦！快坐快坐！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陈阳將名单递过去，“我们小组要几个人，档案你帮我调一下。”

科长接过名单一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名单上，只有三个人。

刘文静，58岁，技术员。履歷：解放前毕业於南京中央大学机械工程系，履歷上写著其父曾任国军上校。因这个“歷史问题”，在厂里干了十几年，一直负责画零件图的描图工作，连个正经的设计任务都没接过。

王建国，25岁，技术员。履歷：哈工大高材生，痴迷技术，尤其喜欢研究国外文献，性格孤僻，不善交际，因为顶撞过李福昌，被发配去看管工具库，人送外號“王书呆”。

孙大炮，49岁，八级钳工。履歷：技术全厂顶尖，一手銼刀活儿出神入化，人称“金刚手”。但脾气火爆，嘴上没门，得罪过厂里从上到下的所有领导，目前在最苦最累的翻砂车间干体力活。

“陈……陈工……”人事科长擦了擦汗，“这几位……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他们问题都比较多啊。”

一个有歷史问题，一个书呆子，一个炮仗。这哪是技术攻关小组，这简直是“牛鬼蛇神”收容所啊！

“我就要他们。”陈阳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的小组，不看出身，不看关係，只看手上有没有真本事。麻烦您，今天之內，把他们的关係转过来。”

北仓库，尘封已久的大门被推开，阳光照了进去，扬起漫天灰尘。

陈阳站在仓库中央，看著陆续前来报到的三个组员。

刘文静低著头，眼神浑浊。

王建国抱著一个装满外文书的网兜，紧张地看著四周，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孙大炮则叼著一根没点的烟，打量著陈阳，满脸都写著“老子信不过你”。

气氛压抑得可怕。

陈阳没有说任何一句动员的废话。

他走到一张积满灰尘的工作檯前，从包里拿出一捲图纸，“哗啦”一下铺开。

那是一张结构复杂的齿轮箱图纸。

“刘工，”陈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这张图纸是苏联五十年代的设计，第三象限画法，有三处尺寸冗余，七处工艺標註不符合我国的生產標准。给你三天时间，用第一象限画法重新出一套標准生產图，能做到吗？”

刘文静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出一丝精光。他死死盯著图纸，嘴唇哆嗦著，十年了，第一次有人跟他用这种专业的口吻討论技术问题。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两天！”

陈阳又转向王建国，从图纸旁边拿出一个锈跡斑斑的轴承：“王工，这是从废弃的捷克工具机上拆下来的，滚珠材质是铬十五。我想知道，如果我们用渗碳轴承钢替代，在保持现有强度和耐磨性的前提下，热处理工艺的温度和时间，应该怎么调整？你那本《金属热处理手册（俄文版）》第273页，应该有相关公式。”

王建国呆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领导，居然知道他看什么书，甚至连页码都一清二楚！他扶了扶眼镜，激动得脸都红了：“可以！需要计算！给我半天时间！”

最后，陈阳看向孙大炮。他拿起桌上一个加工了一半的零件，递过去：“孙师傅，这个零件的內孔，要求光洁度达到九级，尺寸公差正负一个丝。厂里最好的鏜床，也只能做到七级。如果只用你的銼刀和刮刀，你敢不敢接这个活？”

孙大炮一把抢过零件，拿到眼前，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又眯起眼睛看了看。他那双“金刚手”，仿佛带著卡尺。半晌，他把菸头往地上一吐，瓮声瓮气地迸出两个字：

“敢！”

一瞬间，仓库里的空气仿佛都变了。

怀疑、戒备、麻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火焰。

陈阳看著眼前的三个人，笑了。

“欢迎加入『农机攻关小组』。”

他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在这里，没有论资排辈，没有流言蜚语，更没有谁敢给你穿小鞋。我只要一样东西——你们压箱底的真本事。”

“从今天起，这个仓库，就是我们的独立王国。外面的风雨，交给我来挡。你们，只需要把脑子里的东西，变成图纸，再变成一个个能让整个轧钢厂都闭嘴的零件！”

“属於我们的时代，开始了！”

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照在这四个“怪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1966年的春天，乍暖还寒。

但陈阳知道，一场席捲一切的风暴，已经在地平线上，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而他的“诺亚方舟”，也刚刚扬起了第一片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