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毒得很,衝压车间跟蒸馒头的大蒸笼似的。铁皮屋顶晒得烫手,阳光从高窗户斜著照进来,地上全是白晃晃的光块。
光里飘著铁屑和灰尘,热风一吹,就打著转乱飞。冲床“哐哐”地响,震得耳朵生疼,机器轰隆声混著金属碰撞声,扯著嗓子说话都听不清。
秦淮茹站在车间门口,手心全是汗,把考勤表边角都攥湿了。她盯著表上“满勤奖”仨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为了多拿一半的工钱,她咬著牙接了贾东旭留下的活儿。车间主任给的蓝工装还带著机油味,是东旭以前穿的那件,袖口都磨得起球了。
她刚往身上套,第三颗纽扣“啪”地掉了,滚到墙角找不著了。
“哟,这不是贾家弟妹吗?”一个穿衬衫的女工端著搪瓷缸路过,撇著嘴说,“男人走了才俩月就来顶班,真是閒不住啊。”旁边几个女工跟著偷笑,声音不大,却像小针扎进她耳朵里。
她没吭声,低头把长袖子往上卷了三圈,才露出手腕,胳膊上还留著小时候干活落下的疤。
走到贾东旭用过的三號冲床跟前,工具机导轨上的油渍还没擦乾净,角落里堆著本翻旧了的技术手册。
她蹲下身捡扳手,看见工具机底座刻著东旭名字的缩写,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都別磨洋工!赶紧干活!”车间主任吹著哨子大喊。秦淮茹慌忙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握住操纵杆。
这铁傢伙冰凉沉手,比家里炒菜的锅铲重多了,往下一按,胳膊立马酸得直打颤。
“头回干这活儿?”隔壁机台的老师傅探出头,“这冲床劲儿大,你一个女人家……”话没说完,杨厂长背著手过来了,身后跟著个穿工装的年轻人。
秦淮茹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张凡戴著崭新的安全监督袖章,蓝工装洗得发白,袖口还別著支钢笔。
他刚从试製组调过来,额头还冒著汗,瞧见秦淮茹也愣了神,接著快步走了过来。
“杨厂长,这是……”秦淮茹声音发颤,手里的操纵杆直晃悠。
“秦淮茹主动要求顶班,工钱按规矩涨一半。”杨厂长拍拍张凡肩膀,“小张现在是车间安全员,你这台机器归他管,有不懂的儘管问。”他扫了眼周围看热闹的工人,提高嗓门,“都给我好好干活!谁敢偷懒,这个月奖金一分没有!”
工人们赶紧低头开工,车间里只剩机器轰鸣。张凡走到冲床边,仔细检查了一圈安全装置,手指敲了敲红色急停按钮:“记住这个按钮,出事儿就按它。”说著弯腰调低脚踏板,“这样踩著省点劲儿。”
秦淮茹盯著他的手,指甲剪得整齐,指头上磨出了薄茧。他靠得近,身上机油味混著肥皂香飘过来,让她想起那次下大雨,他冒雨帮忙修屋顶的样子。
“谢谢张师傅。”她试了试脚踏板,確实比刚才舒服。可往进料口送钢板时,手一抖差点夹到指头,张凡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腕:“別急,对准线再放。”
他的手带著温度,碰到她汗津津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著似的缩开手。钢板“哐当”砸在模具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旁边女工又开始交头接耳,还有人故意笑出声。
“別走神。”张凡没看她,把钢板摆正,“衝压件尺寸差一点就报废了。”他站旁边示范,胳膊肌肉隨著动作鼓起来,阳光照著侧脸,汗珠顺著下巴往下滴,掉在满是油污的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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