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尚往来,陈腴急忙递出手中捧著的陶碗,厚顏说道:“老太爷,这是喻公庙中积攒的无根水,小子冒昧来访,委实是身无长物,只得以此为赠。”
李老太爷点了点头,给足顏面道:“蠲水煮茶,相得益彰,你有心了,阿纯……”
他不动,自有丫鬟上前接过陶罐,默默退下准备。
李顺福便是看向陈腴,带著几分亲和笑道:“陈腴啊,我知道你是凤棲的学生,如今他求学在外,咱们两家之间不相闻问也是一桩遗憾,今日既起了头,我很高兴,以后也要常来常往啊。”
陈腴讶异於李老太爷表现出的热络,旋即有些赧顏,老实道:“老太爷,您这话一出口,我真是张口无言了。”
李顺福摇头失笑,“你这孩子倒是实诚,一看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想求我些什么?不妨直说,反正咱们也是初见,不怕伤感情。”
陈腴深吸一口气,说出打了一路的腹稿。
“老太爷心明眼亮,此说说来无稽,是太公菩萨昨夜託梦给我,说想要过次圣诞,小子囊中羞涩,故而冒昧登门,想借些银子採买酒食。”
这话怎么都像是坑蒙拐骗的藉口,但陈腴说来,却並不儿戏。
山里人不少都知道,陈腴为了侍弄喻公庙这所无人问津的破庙,曾拒绝了李梧的邀请,放弃了去下菰城研学的机会。
可谓是猪油蒙了心,毕竟喻公庙香火凋敝,不是那可以占山圈地、逃税避役的大庙,毫无敛財之能。
李顺福点头,和善道:“这是好事,既然是太公菩萨示下,我理当有所表示,要摆黄菜是吧,我知道的。”
陈腴愣了愣,心想这李夫子的也太好说话了些吧?
为什么丝毫不怀疑他巧立名目,以此索捐?
李顺福又问道:“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陈腴念及自己走不出黄冈岭的困窘,只能委婉道:“小子也不懂其中的门道,所以斗胆想要李老太爷出个人,帮忙置办。”
李顺福对此没有异议,还以为陈腴是为了自证清白。
“如此也好,我会派人採办的,等我看看黄历,选个良辰吉日,也叫山里热闹热闹。”
陈腴又有些得寸进尺道:“老太爷,日子是太公菩萨选的,怕是有些仓促了,就后天,赶得及吗?”
李顺福笑著摆手,“有什么赶不及的?有仓卒客,无仓卒主人,我府上四个厨子,一个还做过尚食娘子,今天就帮你把炉灶搭起来。”
陈腴不敢想李老太爷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利。
当即起身,恭敬行礼致谢。
李顺福却是面带缅怀,兀自说道:“我小时候家里也穷,吃不起饭,快饿死的时候,先妣就会带著我去喻公庙偷吃贡品。”
“我一边吃贡品,一边被她按著磕头,那时候的庙祝,还是你爷爷,他守夜总是玩忽大睡,叫我母子俩有机可乘。”
陈腴闻言一愣。
李顺福又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装睡。他总说,求神拜佛,图个心安,只当菩萨不语,便是慈悲。”
陈腴听闻此中曲折往事,也是心旌摇曳。
李顺福又面露遗憾道:“只是我曾官至菰州知府,皇恩浩荡,如今家里两个儿子也是七品荫官,朝廷有规矩,须得敬鬼神而远之,不准参与扶乩、降神之事,所以忙可以帮,但人情你也得欠,借据你得写,事儿你得挑,至少面上不逾规矩,赖不得我李顺福曲俗佞神。”
陈腴点头,这番恩情自然是铭感五內,犹豫自己还需要些钱去黑心施郎中处购置五香汤浴的药材。
索性打蛇隨棍上,破落到底,覥言道:“李老太爷高义,小子铭感五內,但即便不以这喻公诞为由头,我还得立下另一张借据,再借些银钱。”
李顺福不以为意,还是点头,“要借多少?”
陈腴咬牙道:“十两银子。”
他一个流氓小子,没有承佃,也不知何时能还上这笔钱。
有借有还,这是规矩,要是这“乐善好施”的口风一旦传开,什么破落户都来李府借钱,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