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保护,早就把弗兰卡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
在家里她横著走,在学校她也是囂张。
尤其是长大以后,赫尔曼家的“小天使”就更加容不下海伦娜了。
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女孩,为什么海伦娜瘦、冷、白、安静、漂亮……
重要的是,还老有男生盯著看?
甚至连平时跟她打招呼的男生,走廊上遇见海伦娜都要偷偷回头看两眼。
表姐弗兰卡嫉妒得发疯,但她从不正面挑事,只会在背后传八卦、带头嘲笑海伦娜不合群,或者趁走廊人多的时候,故意撞对方一下,再装作无辜:
『哎哟,你没看路吗?』
海伦娜总是不吵不闹。
但她的言语足够锋利、行为坚硬、从不任弗兰卡摆布。
她总是在反抗。
就像现在。
“行,不过……你吃完东西以后,脸別往別人脸上凑。”海伦娜说。
“你什么意思?!”弗兰卡气得眼睛一瞪。
海伦娜扫了她一眼,表情冷淡:
“意思是没有人会打算去舔你嘴角剩的奶油——没有任何人。”
表姐弗兰卡那如盘子一样的大脸瞬间红温:
“別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海伦娜。”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是吃谁的饭长大的!!!”
海伦娜轻飘飘的回应道:
“谢谢提醒,我会用『非亲属』的姿態珍惜你家留下的每一口冷饭。”
说著,她瘦弱的身体就越过表姐弗兰卡的那堡垒一般的身体。
咚咚咚——
在下楼的时候,她听到了地板在呻吟。
可怜的地板,它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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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起居室里,姨妈卡斯蒂娜坐在沙发正中央,裙摆铺满半个垫子,身上的墨蓝印裙子和金属围裙扣在煤灯下反射著一丝冷光。
她今天穿著那条墨蓝色的印长裙,胸口別著金属围裙扣,面上笑容一贯温柔,但妆底略显浮粉,鼻翼两侧透著浓重的腮红。
姨妈跟表姐果然是一对母女。
她们都胖得圆润,也都热爱打扮,热衷在镜子前把自己擦得油光鋥亮,然后在背地里揣摩別人的命运。
卡斯蒂娜·赫尔曼,这位表面亲切、私下刻薄的家庭主妇,此刻正笑得满脸和气,就好像坐在这张沙发上的是一位专门接待“问题孤儿”的圣母。
她最常对海伦娜说的几句话,就是: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你得懂得感恩。”
“別忘了是谁养你吃穿。”
而此刻,她笑得尤其慈祥,好像真的关心海伦娜一样。
“来了啊,小哈丽特,坐吧。”
海伦娜没有坐。
她站在门边,双手自然垂落,肩背笔挺,整个人像一根拉满弦的弓线。
银边眼镜后,鳶绿色的眼睛沉静地盯著沙发前那张圆脸,没有多余表情。
“哎呀,小哈丽特来了。”
姨妈卡斯蒂娜笑著拍了拍膝盖,做出一副关爱小辈的样子。
“快坐,我有点事情跟你谈谈。”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在读蛋糕配方,轻鬆、圆滑,毫无波澜。
海伦娜没动。
她不喜欢坐著被命运宣布,那会让她显得像个听天由命的囚徒。
“什么事?”
她声音不高,每个音节却像是从字典里抠出来的標准音。
卡斯蒂娜也不在意她的冷淡。
她最擅长的,就是在別人警惕的时候,慢慢放下衣炮弹。
“你也快十三了嘛,女孩子总得早做打算。”
“我和你姨父商量过了——觉得你可以在生日之前,去一所铁路职业学院。”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善意安排”的笑容:
“那是个好地方,能学点手艺——比如车务管理啦、信號操作啦、点检维护啦……”
“以后啊,不靠人也能养活自己,多体面。”
海伦娜没回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沙发一角。
姨父鲁道夫·赫尔曼——那个老是穿著正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那儿翻著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他向来如此。
沉默,袖手旁观,活得像屋角一盏不亮的灯。
如果有人问他意见,他大概会抬头说一句:
“又不是我亲的,她安静就好。”
此刻也是,他只是喝了一口啤酒,咕噥一句:
“海伦娜,你要感谢你姨妈。”
就像这孩子的命运,也可以像换灯泡一样轻描淡写地拧过去。
“你姨父也说了,这事稳当。”卡斯蒂娜补了一句,“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別的打算。”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不堪重负的噔噔噔的声。
表姐弗兰卡下来了。
她换了件更哨的裙子,袖口还掛著一点甜点奶油。
胖胖的脸蛋一看到海伦娜,就露出標准的挑衅笑容。
“她要是真的去铁路学院,那以后会不会变成站台上那个……挥旗的小人?”
她夸张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就像在讥讽一个苦哈哈的底层工人。
接著她又捂嘴笑起来,假装压低声音:
“我听莉莉说过,铁路那边的源石信號灯啊,有的都是什么活著的源石巴拉巴拉的,听说工人要整整三小时就得盯著,盯久了眼睛都能冒晶。”
她又做出一副神秘八卦状:
“还有人说,在那种岗位上站久了,就会得石头病,不到半个月胳膊上就开始结晶化……”
“別嚇你妹妹。”
姨妈卡斯蒂娜笑著拍了她一下,“咱们海伦娜,是去学正经工作的。”
“总比那些到处瞎跑、没著没落的女孩子强多了。”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