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宪恰恰是攥住了百姓心底对安稳的执念,以及乱世中最质朴的求生本能。
说白了,杨宪深諳只需用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作饵,便能让百姓甘之如飴地为扬州重建耗尽气力。
三餐粗食下肚,便能换来无数双攥紧锄头的手,在荒芜的土地上从日出挖到日落。
那些沾著泥土的额头叩谢的不是官府的賑济,而是杨宪“恩赐”的活路。
因为,这在百姓的眼里,这位杨知府肯给饭吃,便是天大的善人。
这也並非是百姓单纯,好糊弄,而是被饥荒磨平了稜角的求生本能罢了。
睁开眼是黄土,闭上眼是妻儿飢肠轆轆的脸,哪里有閒心去琢磨別的?
他们只知道手里的粗粮是真的,田里的青苗是真的,家人能活过这个冬天是真的。
为了这点实实在在的活路,纵是把脊樑累断在泥地里,也得咬著牙拼命往前爬。
是以,这正是杨宪的精明所在,百姓口中传扬他是青天大老爷,是为民生疾苦奔走的好官。
而扬州城的断壁残垣间,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粗糲饭食的维繫下,將废墟一点点重建。
好一个两全其美的妙策!
朱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站在的杨宪立场,既得了治世能臣的政绩,又博了亲民恤民的声望,当真是一石二鸟的算计。
这般深諳官场权衡之术的做派,倒的確称得上“深諳为官之道。”
听完朱棡抽丝剥茧的剖析,冯文敏的睫毛剧烈颤动两下,眼底先是闪过难以置信的水光,接著指尖紧紧攥住袖口,声音从震惊逐渐染上恼意:
“杨左丞,当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冯文敏自幼顽劣好动、爱耍闹,可骨子里却始终涌动著温软的善意,所以对於杨宪的种种行径,自然打心底里觉得不齿。
好在冯文敏人还在扬州,不然杨宪必定逃不过冯文敏的一顿鞭打。
即便杨宪官居左丞,又能如何?
俺爹,可是大明开国六公之一的,宋国公冯胜!
这便足矣!
朱棡並未在这桩事上多作纠缠,转而將目光投向杨景清,沉声道:“杨景清,孤查过扬州重建不过短短几年,如何能冒出这许多豪强士绅?”
说著,他便是將案上的卷宗扔在地上,“且京营探报称,扬州六成以上田亩,皆落入这些人手中。”
杨景清闻言,身形剧烈颤抖,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深知在这位殿下跟前根本无从隱瞒,只得心如死灰般开口:
“殿下明鑑,罪臣不过是个顶缸的傀儡,哪有资格知晓內情?”
看似身为扬州知府的杨景清,实则不过是杨宪手中的提线木偶。
平日里除了替杨宪收敛金银、便是经营扬州府表面的政务,继续维持杨宪的名声,但对於核心事务,根本插不进去。
扬州府的士绅豪强也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杨景清这枚“棋子”,只是面上虚与委蛇,只要银子给足、场面做够,便將其哄得跟傻子一般。
至於真正的勾当,扬州府那帮豪强与杨宪之间的密信往来,桩桩件件都是绝密,又怎会让杨景清这个傀儡得知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