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齐用力点头,嗯了一声,开始动了起来。把稻子抱著对齐!
秦大安直起腰,对著两个儿子吼了一嗓子:“干活了!”便第一个衝进了金色的稻浪里。他弯下壮硕的腰背,左手拢住一片稻秆,右手镰刀贴著地皮“唰”地一声挥过,动作乾脆利落,金黄的稻穗便整齐地倒伏在他臂弯里。汗水很快浸透了他背后的粗布短褂。
秦思文和秦思武也磨磨蹭蹭地下了田。刚开始,两人还学著父亲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割著。秦思文割得还算认真,只是动作生疏,速度慢。
秦思武则东张西望,镰刀挥得敷衍,割下的稻茬参差不齐。不到半个时辰,日头越发毒辣。
秦思武第一个叫起来:“爹!热死啦!歇会儿吧!”
他丟下镰刀,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抓起水葫芦猛灌。
秦思文也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浹背,他看向父亲。秦大安头也没抬,只是吼了一句:“才干了多大点活!看看老子!赶紧的!”
他脊背的衣衫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秦思武嘟囔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象徵性地挥了几下镰刀,眼睛却总往树荫下瞟。秦思文也慢了下来,汗水顺著下巴滴进泥土里。
终於,秦思武忍不住了,他凑到秦思文身边嘀咕了几句。两兄弟对视一眼,趁著秦大安埋头割到田埂另一头的功夫,像泥鰍一样溜出了稻田,直奔秦思齐所在的树荫。
思武说道:“思齐!累死哥了!”一屁股坐在秦思齐旁边的地上,抓起他的水葫芦就喝,“这鬼日头,晒掉人一层皮!”
秦思文也挨著秦思齐坐下,喘著粗气,抹著脸上的汗:“思齐,还是你舒服,坐树荫下。”
秦思齐正费力地將十小把沉甸甸的稻穗归拢对齐,用稻草拧成的“腰子”綑扎。他小脸憋得通红,手上动作却一丝不苟。“文哥,武哥,大伯一个人割呢。”他小声提醒。
秦思武浑不在意,伸长脖子看秦思齐綑扎,说著:“哎呀,爹壮得跟牛似的!不怕割的完,思齐捆得还挺像样!比哥强!”他笑嘻嘻地伸手想捏秦思齐的脸。
秦思齐偏头躲开,继续手里的活计,声音闷闷的:“武哥,你们家的十亩田,全靠大伯和伯娘还有你们收吗?”(秦大安是家里的长子,所以分到了三分之二的田地,还有旱地等,古代非常注重长子,所以分的多)
秦思武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嗯!爹和娘是主力。我和哥也就打打下手。你家的田,是租给秦老四家种的,他家劳力多,到时候交租子就行,不用咱操心收。”
秦思齐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看著两个堂哥。问道:“那交完税,留完种,再交租子,剩下的粮食……够大伯家吃一年吗?”秦思文和秦思武都沉默了。秦思文搓著衣角上沾的泥巴,秦思武挠了挠头,脸上的嬉笑不见了。
秦思文低声道,“紧巴...爹娘省著,我们兄弟也省著。娘还要养鸡、织布换点零钱买油盐,就这,也得看老天爷脸色。去年秋里雨水多,稻子倒了,收成少了两成,冬天就难熬…”他没再说下去。
秦思武难得正经起来,凑近了点问道:“思齐,你在学堂,跟著秦夫子学习,认字多,懂道理。你说,咱庄户人,为啥就活得这么难?一年到头,土里刨食,累死累活,也就混个肚儿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秦思齐望著远处。烈日下,秦大安的身影在金色的稻浪中起伏,像一座沉默移动的山。大伯娘王氏不知何时也来了,正弯著腰在另一块地里割稻,动作同样利索,背上的衣衫也湿了大片。汗水顺著他们的鬢角流下,滴进养育他们、也束缚著他们的土地里。
秦思齐的小手无意识地揪著一根饱满的稻穗。金黄的穀粒坚硬而沉重,带著阳光的温度。他想起学堂里那些“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书,想起李涛他们身上光鲜的细布,想起母亲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和碗里清可见底的粥。
秦思齐的声音很轻,带著孩童的稚嫩,却又有种超乎年龄的沉重,说著:“不知道…但我知道,得读书。读书,也许……能找条不一样的路。” 他小小的手指用力,几乎要掐进那饱满的穀粒里。
赚钱,必须儘快找到赚钱的路子。这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急迫地烙在他心上。否则,別说光耀门楣,连活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秦思文和秦思武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这时,秦大安如雷的吼声从田中央传来:“思文!思武!两个兔崽子死哪儿去了?!还不滚回来干活!想挨揍吗!”
两兄弟嚇得一激灵,慌忙爬起来,抓起镰刀,灰溜溜地重新衝进了灼热的稻田里,留下秦思齐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抱著那綑扎得整整齐齐的稻把,望著无边的金色稻浪,久久出神。
傍晚收工回家,秦思齐的小手因为綑扎稻草而磨得通红,甚至起了两个小小的水泡。刘氏心疼地捧著儿子的手,用浸了凉水的布巾小心地敷著。她轻声问:“疼不疼?”
秦思齐摇摇头,把脸埋进母亲带著汗味和阳光气息的怀里:“娘,我不怕疼。”
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就是觉得大伯他们太累了。”
刘氏抱著儿子,目光望向窗外沉沉暮色中归来的疲惫身影,长长地、无声地嘆了口气!
哪个农家子,不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