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比较一根筋,做事直来直去,想法也直来直去。
別的地方受苦,之前受苦的地方就不用再受苦了。
事提前解决了,卿秋累了,晚上他就能去休息了。
於是卿秋本来都要走了。
却被迟久拽著,滚到地上,没能离开。
……
那样的小插曲只有一次。
吃一堑长一智,迟久很快就知道他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他知道卿秋不是卿家真正的血脉,可现在他怀疑……
卿秋或许连人都不是。
就很怪啊?哪有人能一天24小时几乎一刻不停轮班忙碌的?卿秋就能。
早上忙家事。
晚上来忙他。
迟久忙一件都快没命,卿秋忙两件人还好好的。
或许那些旁人吹捧得没错。
卿秋的確是天纵奇才,未来或將会带领卿家走向新的繁荣,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係呢?
他可是马上就要娶到媳妇的人。
迟久身上的被子滑下来。
他已经很多天没正经穿过东西,不过穿了会疼,不穿也好。
桌上有一个日历本。
迟久隔一日便化一竖,隔一日便化一竖。
如今已经过去二十九日。
再过最后一日,约定到期,他就能离开卿秋。
迟久托腮神游天外。
这时,门被推开,脚步声响起来。
是卿秋。
迟久头也不回,他很小时就遇见了卿秋,这个占据他半生噩梦的人。
他连卿秋的脚步声何时轻何时缓都记得一清二楚。
脚步声渐近了。
迟久自然地转过身,手搭上去,要给卿秋解腰带。
近来卿秋或许是有了钟意的人。
平时总穿著墨色长衫的人,开始换锈金镶玉的衣服,每件都硌得要死。
不解难受的还是他。
卿秋一到这时就会安静,任由他的手滑过身体,然后將他裹进怀里。
关灯,忙碌。
可这一次,他的手被按住,卿秋眸光沉沉地看著他。
大概过了几分钟,又几分钟。
平时一刻都不耽搁,为了那些出去的钱,恨不得把他榨乾的畜生。
今天只是摩挲著他的拇指,轻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
迟久没忍住。
“你虚了?”
不怪他会產生这样的疑问,平时卿秋见了他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他们之间的关係水火不容。
除了还没被送去大夫人那的短暂几月,他们几乎没有过和平共处的日子。
卿秋终於有反应了。
瑞凤眼低垂,顏色同样黑沉,不復往日的温润如玉。
玉色修长的手勾了勾。
迟久动作一僵,爬过去,以为卿秋又要用那样。
卿秋只是低著头,把他抱进怀里。
迟久渐渐安静下来。
他闻到,卿秋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
“你又杀了人?”
“嗯。”
卿秋应了一声,一边应一边摸他的头髮,嗓音很轻又很疲倦。
迟久沉默了许久,阴阳怪气地讥讽。
“那这次的人挺厉害。”
因为不止別人的血,这次卿秋身上还有自己的血。
卿秋笑了。
在迟久低著脑袋,想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连卿秋都伤得了的时候。
卿秋自己给了答案。
“九九,我母亲她要杀我。”
卿秋上了榻,微凉的墨色缎锦贴著他的脸,嗓音平静。
迟久的脸实际上被按在卿秋心口。
最脆弱的地方。
却在讲述杀人又被杀时,心率仍旧平静。
他已经习惯了。
“不止母亲,父亲接下来也会来杀我。”
卿秋又玩他的头髮。
边玩边道:
“你应该知道,我母亲一开始爱过父亲,但后来渐渐也不爱了。”
迟久安静地听著。
死去的堂哥並非偶然。
卿先生在外彩旗飘飘,自认为家里红旗不倒,可大夫人才不玩女子守节那一套。
你彩旗飘飘,我便也彩旗飘飘。
见同族人容易暴露,大夫人乾脆养了几个外国佬在外面,隔段时间去一次。
他们语言不通,想藉此获利也没办法。
变故发生在不久前。
大夫人玩脱,怀上二胎。
卿秋尚可以借长得像母亲糊弄过去。
那孩子却不行。
金髮碧眼,瞎子都能看出不是卿家的种。
卿秋最先发现。
他冷静处理,要大夫人杀了那个男人然后去墮胎。
但大夫人不同意。
那便送大夫人去国外,生下的孩子交给別人抚养。
大夫人仍不同意。
与幼时养在外头,几乎没培养的大儿子相比,大夫人更爱她腹中的幼子。
她想留下那个孩子。
於是指使情人杀死卿秋,这个唯一知道秘密的大儿子,好把幼子藏在身边抚养。
故事正达高潮。
迟久忍不住问:
“那你死了吗?”
卿秋敛眸,玉色的额上是殷红的血,宛若泣血神相。
“若是我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又是谁?”
迟久忍不住道:
“鬼?”
他早就觉得卿秋像鬼了,还是聊斋里,用男人精血修炼的那种鬼。
卿秋身上的气压原本沉重。
可听完他的话,卿秋抵著唇,又笑起来。
“或许你说得没错。”
卿秋轻声道:
“或许卿秋早就死了,现在活著的只是孤魂野鬼。”
迟久看著卿秋,想了又想,却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我同情你吗?”
迟久问。
他现在大概真的会有一点动容卿秋,因为他原以为卿秋和他不同,是有父母疼爱的人。
他无父无母,唯一的阿伯也被卿秋夺走。
卿秋却是卿家大少爷,有温良和善的母亲,斯文儒雅的父亲。
结果两个都是表演的。
有了好像还不如没有。
一个喜欢外面的私生子,一另个也喜欢外面的私生子。
卿秋呢?
他夹在中间,两边都因为更疼爱的孩子要杀卿秋。
“可我不会同情你。”
面对脆弱的卿秋,迟久说出埋藏在心里已久的话。
“因为你害了阿伯。
不止你的父母,我也討厌你。”
又是一阵沉默。
卿秋道:“那时我没立刻认出你……但我並未逼迫过你的阿伯。
这是交易。
你的阿伯因为咳疾命不久矣,那条人命又正好需要一个人顶罪,他主动站出来说他可以去死。”
但作为交换,要帮忙照顾他还未长成的孙子。
迟久面无表情。
“可你还是杀了人。”
卿秋笑一声,垂著眸道:“年幼时有人告诉过我,若是必须杀什么东西才能活,那便都杀了。”
迟久皱眉。
“谁那么坏?”
卿秋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瞧著他,轻声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