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终於明白他其实是被吃也不反抗的蠢货。
那些繁文縟节將他驯化。
他开始醒悟,但为时已晚,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
偏偏没有。
一场大雨,稚童走不了,留下来陪他。
卿秋被紧紧抱著。
他伤痕累累,身上有焦糊的味道,他觉得噁心。
“你为什么救我?”
卿秋问。
“哎呀,人孤单的时候总是要有人陪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迟久回。
卿秋长睫微颤,听著外面的电闪雷鸣,感觉到抱著他的手臂在一点点收紧。
卿秋笑了。
嘴那么硬,原来只是怕了。
卿秋笑后又沉默。
他经歷了太多,心臟空乏之余,他又觉得这孩子讲话有些道理。
人孤单的时候总是要有人陪的。
卿秋指尖动了动,默默的,抱紧乾燥温暖的存在。
……
雨停了,卿秋忍著痛,牵著迟久的手往外走。
他不想死了,他要活著。
人想活著是正常的。
像那天的兔子,如果兔子活下去,那被饿死的就是他。
如果不想被自然法则所淘汰。
他就只能爬得更高,好確保自己能永远活著。
人的心態转变总是很突然。
一天前,卿秋还会因为放过哭泣的兔子,差点把自己饿死。但一天后,卿秋已经可以冷静地將过来追杀他的人割喉,即便对方死前哀求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血液顺著指尖落下。
卿秋仰头看天,从那一刻起,他的內核被替换成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稚童的一半內核。
那小孩对他不信任。
刚跑到认路的地方,就丟下他,一声不吭地跑远。
可雨夜中那番话卿秋记了很久。
——他们都一样。
——要杀死什么,才能活下去。
……
卿秋已经知道,族中长辈对他的教导,不过是为了將他养成好拿捏的软弱棋子。
只是阴差阳错,他因此获利。
不少人受恩於他,有些对他死心塌地,他便笑著,將那些人收入麾下,驯化成专属的亲信。
卿秋再回卿家已是一个月之后。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那对母子的死讯。
族中长辈信赖他。
卿秋低眉愁容,说自己被仇家追杀,那对母子又畏罪自杀。
半点没提父母的事。
的確,那两人始终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回家后不久卿秋便被找藉口抽了血。
母亲一脸担忧,但出乎意料,亲子鑑定显示有血缘关係。
这是个秘密,卿秋没杀死那个私生子,只是將对方关在地下室以备不时之需。
母亲又恢復成慈爱的模样。
卿秋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
但父亲也装什么都没发生。
卿秋出於安稳调查,发现父亲不止一个情人,也不止一个私生子。
每个他都爱,又每个都不在乎。
——原来不止他在偽装。
看似和睦的三口之家,背地里早就破碎不堪。
而他要在其中活到最后。
……
母亲依旧私下会面男宠,父亲依旧在外偷养情人。
卿秋两边游走。
让心虚的母亲因为怕私情暴露畏惧他,让自大的父亲认为他是个可以帮他处理私事的顺从棋子而放权给他。
族中长辈多是酒囊饭袋。
一点利益,一些承诺,便会为获得更多好处追隨他。
他依旧是那个温润善良的大少爷。
可私下里,他手上的人命,沾了一条又一条。
到后来,再感受到血液飞溅的温热时。
他心中只有麻木。
夜深人静,他合上书本,看著电灯闪烁。
——或许当年那个稚童说得哪句都没错。
人是会孤独的。
可如今,他身边却已经没有信任到可以倾泻这份孤独的人。
……
掌握部分实权后,卿秋做了一件事。
他杀了他的亲生父亲。
这是一个潜在的隱患,那个男人活一天,便会带来一分危险。
没有杀人的愧疚,卿秋擦净血,正准备离开。
却看见跌坐在地浑身瘫软的小孩。
那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卿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顿,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眼熟。
看衣服是卿家的家僕。
鬼使神差的,向来做事小心的卿秋没斩草除根,让那小孩活了下来。
小孩的家人是个风前残烛的老人。
他知道了秘密。
主动找过来,说要和他做交易,换他的孙子平安长大。
一个老人的命。
卿秋不在乎,隨意便应了,却並没打算真的兑现承诺。
於是一念差步步差。
卿秋起初由著迟久胡来,只是因为觉得他有趣,想放在身边玩玩。
直到认亲那天,薄衫在拖拽时被撕裂。
卿秋看见迟久颈后的痣。
他多疑,他偽善,他无可救药。
他不信任身边的一切。
可偏偏,再极恶的人,也会有在意著的东西。
雨夜中抱著他的稚童。
是救了他的人,是带他走向不归路的引路人,是他最后依赖过的人。
太复杂了。
卿秋对迟久的感情,最初就是多种不同感情的混合体。
他袒护迟久,包容他的一切阴暗面。
因为迟久曾说过——
“我们是一样的。”
哪怕出身不同,经歷不同,但在某一天。
他们曾一起想活著离开。
在再次遇见迟久前,像那天在山洞一样,卿秋已经逐渐对生死的概念感到麻木。
他太过冷静理性。
於是活著便少了味道,每一步都一再小心,每一天都像在走独木桥。
过分高度紧绷的神经会让人渐渐对一切感到麻木。
酒的辛辣,食物的味道。
卿秋开始逐渐忘记或对这些东西带来的体验。
他像活死人,不知所谓地活著。
直到迟久出现。
或许贪婪,或许任性,或许自私。
可迟久身上有旺盛的生命力。
卿秋所缺少的,独一无二的,令他依赖的生命力。
卿秋认为的迟久和任何人都不同。
哪怕是他的亲信,下属,追隨者。
都多少是因为他虚假的,温善包容的一面选择留在他身边。
唯独迟久撞破过他的一切秘密。
他知道他是恶人,他也是恶人,他们都是恶人。
像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他们本该是紧紧交错,抵死缠绵的关係。
可偏偏……
认为只有他们才可以互相排解孤单的人,也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