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寒誓
预言,这世间最狡猾的谜题,总是披著模糊的外衣,
无论是跳跃火光中扭曲的倒影,还是呼啸风雪里短暂凝结的冰晶图纹,它们呈现的仅仅是命运的碎片,是巨大织锦上被隨意扯下的一根丝线,永远不是完整的图景,更非清晰的因果链条。
解读它们,需要的不仅是智慧,更是一种近乎鲁莽的勇气一一是的,勇气往往比智慧更为稀缺和关键。
因为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只有最终化为现实的,才被尊称为预言;而那些湮灭在尘埃里的,则被嘴笑为疯人的语。
不过对於眼前这两位与预言打交道的“神棍”,弗雷恩爵士没有丝毫兴趣深入探討那些虚无縹的谜题,他更关心切实的生存与力量:
“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的分量沉下去,“我更想確切地知道,你们,以及你们身后那些在风雪中挣扎的人,是否真心愿意跟隨我们南下。”
“鼠妈妈”抬起头,棕红色长髮遮蔽下的眼晴直视著爵士:“当然愿意,爵士。否则,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驱使著飢饿疲惫的族人,顶风冒雪跋涉几百里地,来到这片被遗弃的海边废墟?”
弗雷恩爵士微微頜首:“很好。但七国虽广,没有一寸土地是无主的荒原。你们若想登上我们的船只,跨越狭海抵达相对安全的南方,就必须向我的国王一一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一一宣誓效忠。这是唯一的条件。男人需要拿起武器,为他而战,履行战士的职责;女人则需贡献劳力,为他工作,以此偿还他赐予你们生路和庇护的恩情。”
“鼠妈妈”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披散的髮丝在火光下闪动。
“我们是塞外的自由民,大人,”她强调著那个词,“自由。我们的膝盖生来就不习惯为任何人弯曲。下跪?那不是我们的传统。”
“下跪和死亡,哪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呢?”弗雷恩爵士的声音放低了些,试图寻找对方心理防线的缝隙,“就当是为自己选择一位新的领袖吧。而这位领袖,碰巧有那么一点独特的规矩,他喜欢看到人们以跪拜之礼表达忠诚。仅此而已。”
他摊开一只手掌,做出一个“仅此而已”的手势。
“不是这样的,爵士。”
“鼠妈妈”的眉头紧,皱纹更深地刻在额头上,“虽然是我將他们引领至此,但我並非他们的君王,无权发號施令。他们是自由的个体,来自不同的氏族、村落或帮派。我无法强迫他们每一个人都接受你们国王的邀请。他们的意志,只属於他们自己。”
弗雷恩爵士轻轻哼了一声,肩膀鬆弛地耸动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奈又冷酷的神情。
“那么,你只需要將事实清晰地摆在他们面前:死亡,或者为史坦尼斯国王效力。二选一。实话实说,”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盯著女巫,“相比於铁王座上的男孩,或是北境那些心怀鬼胎的公爵、谷地那位躲在鹰巢城里的女人,史坦尼斯国王已经是最为公正严明的一位君主。你们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绝对得不到如此—宽容的接纳条件。”
索罗斯在一旁低声插话:“死亡或者为他战死-爵士,恕我直言,这听起来似乎也並非什么美妙的恩赐。”
“起码,”弗雷恩的话残酷又直白,“在迎接死亡之前,他们的肚子能够填饱。这难道不重要吗?”
是的,最可怕的死亡,难道不是在绝望中,眼睁睁看著生命隨著空的胃囊一点点流逝,最终在无边的寒冷和飢饿中化为枯骨吗?
艰难屯这片废墟里挤满的野人难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亲歷著这种缓慢而痛苦的凌迟。
弗雷恩爵士调整了一下坐姿,皮革护甲再次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决定再加上一块砝码。
“而且,国王尊重所有真正能为他带来价值的人,”他的目光锐利地捕捉著女巫脸上那些在晦暗光线下变换的图案,“梅丽珊卓女士,来自万里之外的亚夏,她为国王带来了光之王的真神信仰和无上荣光,因此成为了国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在御前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稍微停顿,让女巫消化这个信息,“如果你確实拥有洞见预言迷雾的能力一一就像你声称的那样一一那么,国王的宫廷里,必然会有属於你的一张座椅。而那些带领族人前来归顺的首领们,”他抬手指了指石厅外面看不见的营地,“也將在国王强大的军队中,获得属於他们应得的、
受人尊敬的席位和指挥权。这,是你们在塞外永远无法企及的荣耀与保障。”
索罗斯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忧虑,低声提醒道:“弗雷恩,我的朋友,梅丽珊卓女士“-她对信仰的纯粹性要求极高。一位侍奉旧神、掌握森林巫术的女巫,恐怕很难被她接纳为平等的同僚。”
弗雷恩爵士立刻摆手,打断了索罗斯的顾虑,语气异常篤定:“但是国王会!史坦尼斯陛下看重的,从来都是实际的效用和忠诚的奉献。相信我,”他的目光在索罗斯和“鼠妈妈”之间巡,“陛下的底线,远比你想像的要灵活得多。他是一位务实的君主,深知在凛冬將至的威胁下,
力量的形式可以多种多样。”
不知是弗雷恩爵士描绘的前景一一那温饱和地位的许诺一一终於触动了她內心最深的渴望,还是门外永无止息、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带来的恐惧彻底压垮了她的坚持,“鼠妈妈”深陷的眼窝里,那最后一点倔强的光芒终於微微动摇了。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粗糙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著烟尘味的空气,肺部感受到一阵刺痛,然后缓缓地、沉重地吐出来,白色的雾气在昏暗的光线中迅速消散。
“好吧,爵士。”她的声音带著一种认命的疲惫和释然,“我会召集诸部的首领们,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他们。商议-需要时间。如果他们最终愿意接受你国王的邀请,那么,”她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直视著弗雷恩,“我希望你能牢记並兑现你今日在这里许下的每一个诺言。自由民的信任,一旦破碎,便再难拾起。”
弗雷恩爵士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立刻挺直胸膛,右手重重地拍击在自己左胸心臟位置的护甲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碎”的一声。“我以光之王拉赫洛的圣名起誓!”
光之王?拉赫洛?“鼠妈妈”心中默念著这个陌生的神名,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在终年被酷寒笼罩的塞外,只有那些沉默的鱼梁木心树,以及树上的面孔所代表的旧神。
当连旧神似乎都已遗弃了这片土地,任由寒风和死亡肆虐,自由民们所能依靠的,便只剩下彼此,以及手中冰冷的钢铁。
神的誓言?对她而言,远不如眼前这位骑士身上精良的钢甲和腰间锋利的剑刃来得真实。
她不再多言,只是动作略显僵硬地站起身,伸出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用力將帘子掀开。
昏暗的光线趁机涌入,映出门外站岗的两个高大身影。他们的皮帽和鬍鬚上掛满了白霜,脸颊冻得发紫,却依旧紧握著手中的长矛和骨斧。
“加文,”“鼠妈妈”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异常清晰,“去,把所有能召集到的首领,都请到这里来。立刻!”
加文,也就是领著弗雷恩等人来到这里那个壮汉,闻声立刻转过头,瓮声瓮气地应道:“是,
鼠妈妈!”
他朝另一个守卫点头示意,隨即转身,高大的身影迅速没入门外翻卷的雪沫和呼啸的狂风中。
在塞外这片严酷的土地上,首领的產生方式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源於古老的血脉纽带,是那些在严酷环境中顽强繁衍、人丁最为兴旺的氏族的核心。
这样的首领,通常是整个氏族中最大、最古老家族里备受尊敬的“父亲”,他的权威根植於血缘和世代相传的传统。
另一种,则是由无家可归的“自由人”组成的临时帮派推举出来的头目。他们的氏族可能在一次残酷的掠袭或灾祸中彻底消亡,他们的村落或许已被冰雪和死亡吞噬。
为了在绝境中求得一线生机,这些失去根基的流浪者们不得不抱团取暖,在彼此间选出那个相对不那么惹人厌烦、或者看起来最有力、最狡猾的傢伙作为暂时的领袖。
然而,无论是依靠血缘维繫的首领,还是被绝望推上位的头目,他们所能实际指挥和影响的人,数量都极其有限,往往不过数十人,最多勉强凑够百人。
要將这些散布在艰难屯各处避风角落、各自为政的大小头目们聚集到同一个地方议事,其难度和耗费的时间,远非在史坦尼斯那座秩序井然的龙石岛宫廷里,只需侍从吹响一声號角便能立刻完成那般简单。
石厅內重新陷入了等待的寂静。
红袍僧索罗斯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借著油灯的微光,看向坐在阴影里、仿佛与石壁融为一体的森林女巫。
他打破了沉默:“鼠妈妈,请原谅我的好奇。我一直想知道——-你们自由民,为何选择在这样一个严冬將至、环境最恶劣的时节,不顾一切地进攻长城?又为何寧愿在这片冰冷的废墟里忍受飢饿和死亡的威胁,苦苦等待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船队?这背后,是否有著—比求生更深的恐惧在驱策?”
森林女巫的身体在厚重的兽皮下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並非因为寒冷。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乾涩:“红袍僧,你在南方,在长城的另一边,又听说了些什么呢?”
“我听守夜人的兄弟们说起过,”索罗斯的声音压得更低,“一些不同寻常的、令人不安的事情,正在长城以北的永冬之地发生。比如—那些本应安息的死者,似乎.再次站了起来。”
“是的—”“鼠妈妈”的声音带著一种深沉的、浸透骨髓的恐惧,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兽皮。
“乌鸦们没有说谎,红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勇气说出那个名字,“在北方,比我们已知的任何冰封荒原更遥远的北方,在那片连阳光都彻底遗弃的永寂之地掌控著冰雪与死亡的神灵甦醒了。
“他復甦了他沉寂万古的力量。他呼出的气息化作永不停歇的狂风,捲起淹没一切的暴雪;他的意志冻结大地,扼杀了所有绿色的生命,驱散了赖以生存的飞禽走兽”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更可怕的是,派出了的使者,那些行走的噩梦——-它们踏过冰封的墓穴,唤醒我们早已安息的祖先,將我们倒下的亲人、朋友、敌人-所有逝去的生命,都从长眠中强行拖拽出来,
扭曲、重塑—变成他冰冷意志的愧,成为他忠诚不二的子民。他的力量—就像这无孔不入的寒风,南方人,”
她猛地转向弗雷恩,“没有人能逃脱呼吸!没有人!只有那座聂立在天地之间的绝境长城,那道由魔法与先民智慧筑起的屏障,才能暂时阻挡南下的脚步。否则—无论我们躲到哪里,挖多深的地洞,藏进多高的山洞-最终都逃不过被找到、被转化、被纳入那支无声而庞大亡者军团的命运。那是比死亡更彻底的终结!”
索罗斯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追问道:“那些使者—就是传说中的异鬼?”
“鼠妈妈”沉重地点了点头,头上的毛穗隨之晃动。
“异鬼”她吐出这个名字时,仿佛带著一股寒气,“它们有著比最深的冰川还要冰冷的蓝色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如同—冻结在夜空中的蓝色星辰。”
她停顿了一下,回忆著先辈留下的传言,“它们不是復活的死人,红袍。它们是-另一种存在。奇异,古老,带著一种非人的、令人胆寒的——-美丽。如同传说中森林深处的精灵,只是—.—
它们是由纯粹的冰晶和远古的恶意铸造而成。它们遵循著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法则,过著一种缺乏一切人性温度的生活:优雅,致命,如同精心雕琢的冰刃。它们行走时,身上那层反光的、如同冰壳般的盔甲,会隨著光线和角度的改变而变幻色彩,如同流动的极光。它们是—寒冬的造物主,是亡者的统御者。它们本身並非亡灵,但它们奴役死亡。所有在寒冷中倒下的生命人、野兽、乃至飞鸟-它们的遗骸,都可以被异鬼,或者说被它们所侍奉的那位冰之神,用那冻结灵魂的邪恶法术唤醒,变成不知疲倦、无惧伤痛、绝对忠诚的僕役,为它们作战,直到被彻底打碎成冰渣,才会停止那无魂的杀戮。”
索罗斯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们—和它们交过手?正面对抗过?”
“鼠妈妈”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没有我们没有那种『荣幸”进行正面的、大规模的衝突。它们如同追逐猎物的阴影,如同紧隨身后的寒潮。在曼斯·雷德大王耗尽心血將散布各处的自由民部落勉强聚集起来,开始这场註定悲壮的南迁之后每一天,队伍里都有人因为极度的寒冷、飢饿、疾病而倒下,掉队。有时,会有勇敢的人冒险返回寻找掉队的同伴—“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种深切的恐惧,“他们找到的,往往只有一片被踩踏过的雪地。尸体—消失了。没有搏斗的痕跡,没有掠食动物啃噬的残骸,什么都没有。就像大地张开了口,无声地將它们吞没,又或者,被那无形的寒风捲走了。”
弗雷恩爵士一直紧锁眉头听著,此刻忍不住插话:“听起来像是某种掌握了强大邪恶法术的异族奴役者其手段,倒是让我想起古书中记载的、依靠血脉魔法驾驭巨龙的坦格利安家族。”
他试图用已知的框架去理解未知的恐怖“它们只奴役死人。”索罗斯立刻摇头,否定了爵士的类比,他的红袍在不安的微动中泛起涟漪。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从光之王那里获得的神赐能力一一“死亡之吻”。
这个法术也能让刚死不久的人重新站起来,但那些被復活的躯体,会隨著时间推移,如同沙漏中的流沙般,逐渐失去生前的记忆、丰富的情感,乃至最终连活下去的本能动力都会消散,变成一具空洞的、仅能执行简单指令的躯壳。
每一次施展这个法术,索罗斯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代价和那份源於神力的、冰冷的慈悲。
只是相比之下,光之王拉赫洛的復活之力似乎显得仁慈一些一一至少还给重新站起来的躯壳残留了一丝微弱的自我意识和选择的可能。
而这位来自永冬之地的冰之神他的法术则透露出一种纯粹的、令人室息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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