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脱下沾满尘土、草屑和些许狼血的外套、皮甲和衬衣,露出精壮结实、布满伤疤的上身。
用冷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体,换上那套用於日常会的深色羊毛衣裤。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也让他因战斗而略微沸腾的血液平復下来。
整理好衣著,刘易准备下楼前往大厅用餐。他推开门,刚走出房间,脚步却顿住了。
就在他房间斜对面的石廊拐角处,另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女孩低著头,脚步有些跟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著谷地风格的、料子不错的蓝色裙装,有著一头精心梳理过的、顏色略深的棕发。但吸引刘易注意的,是她明显红肿的眼眶和尚未完全擦乾的泪痕。她是阿莲·石东,培提尔·贝里席名义上的私生女。
阿莲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一时没注意到刘易。她用手背慌乱地抹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復自己。
当她抬起头,目光撞上刘易平静的注视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隨即迅速被训练有素的礼仪所掩盖。
“光明使者大人。”阿莲连忙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標准的屈膝礼,动作流畅而优雅。她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但努力维持著镇定。
“你好,阿莲小姐。”刘易点了点头,目光在她微红的眼晴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开。
他心中疑虑顿生。那扇门后住著的,是身份敏感、状態异常的石心夫人一一凯特琳·徒利。
而小指头培提尔·贝里席刚刚与他一同从城外回来。
“是培提尔大人让你过来的么?”他状似隨意地问道,同时仔细观察著阿莲的反应。
阿莲的身体似乎又僵硬了一瞬。她微微垂下眼脸,避开刘易探究的目光,声音依旧保持著恭敬和柔顺:“没有,大人。我父亲——-他还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
她抬起眼,飞快地看了刘易一下,又迅速垂下,“我—我会去告诉他。大人,我父亲也回来了么?”
“是的,”刘易肯定地回答,“培提尔大人和我一起回来的。我们刚刚处理完城外的一点小麻烦。我们还约好稍后一起在大厅用餐。”
“感谢您告诉我这个消息,光明使者大人。”阿莲似乎鬆了口气,但眼底的复杂情绪並未散去,“那么,请原谅,我得先去见一见他。”
她再次微微屈膝行礼,动作比刚才略显仓促。
不等刘易再说什么,她迅速提起裙角,低著头,沿著阴冷的石廊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有些急促和凌乱。
就在小姑娘低头行礼又匆忙转身离去的瞬间,刘易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在她精心梳理的髮髻根部,靠近脖颈的位置,露出了几丝与表面深棕色截然不同的、鲜艷如火的红色髮根。
刘易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终於想起来,在临冬城与桑鐸·克里冈第一次交手时,过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红髮的小姑娘,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但是那个女孩的名字是珊莎·史塔克。
看著阿莲一一或者说,珊莎·史塔克一一的身影消失在石廊的阴影深处。那抹红色髮根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思绪。培提尔的谎言,珊莎的偽装,石心夫人的存在—这一切都纠缠在赫伦堡这阴冷的空气里。
他收回目光,转向那扇阿莲刚刚走出来的厚重橡木门。
门后住著的那位“夫人”,以她现在的身份和那种介於生死之间的诡异状態,想要成就大事恐怕难如登天,但若想坏事,引发不可预料的混乱,却可能轻而易举。
史塔克家的人,在刘易的印象里,骨子里都刻著北境人的耿直、荣誉感和某种近乎固执的衝动作为刚刚掌控河间地东部区域、立足未稳的实际控制者,刘易绝不愿意在自己的核心地盘上,
因为史塔克家遗留的恩怨情仇而爆发出什么无法收拾的麻烦。
他需要了解更多。石心夫人和阿莲的会面,究竟谈了什么?石心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主意已定,刘易不再犹豫。他走到那扇门前,抬手,指节在厚实的橡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沉闷的即击声在寂静的石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凯特琳女士,”他提高声音,报上身份,“我是刘易。现在方便进来么?”
门內沉寂了片刻。终於,一个沙哑、空洞,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缓缓传来:
“请进。”
刘易推开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滯涩的空气扑面而来,带著陈旧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
类似於泥土和腐败植物混合的气息。
石心夫人的房间很大,但异常空旷,高高的拱顶隱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壁炉里只有几块半死不活的木炭,吝音地散发著微弱的热量。
几支蜡烛在远处的桌台上摇曳,將有限的、颤动的光晕投在冰冷的石地上,反而衬得房间四角更加幽深黑暗。
凯特琳·徒利一一或者说,石心夫人一一就坐在壁炉旁一张硬实的高背木椅里。
“凯特琳女士,”刘易走到壁炉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著適当的距离,“你已经见过培提尔大人的『女儿』了?”
他刻意在“女儿”一词上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注视著兜帽下那双浑浊的眼睛,“你们——“
是准备要正式见面了么?”
石心夫人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发出细微的、令人不適的骨骼摩擦声。她的目光转向刘易,那视线沉重而冰冷。
“那不是培提尔·贝里席的女儿”她的声音依旧沙哑空洞,但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里艰难地抠出来,“那是我的女儿。”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
刘易沉默著,没有打断她。
石心夫人停顿了很长时间。
“培提尔·贝里席——”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压抑的愤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他在拿到瑟曦·兰尼斯特任命他为赫伦堡公爵的委任状之后,並没有立刻北上。他像一条最狡猾的毒蛇,悄然潜伏在君临城的外海,躲藏在权力的阴影里。”
“他利用了一个人——一个被遗忘的、醉的可怜虫,唐托斯·霍拉德爵士。利用他对珊莎残留的感激、对金龙的渴望和瑟曦的轻蔑,培提尔编织了一张网。”
石心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是他策划了那场混乱,是他的人趁乱救出了珊莎,把她从乔佛里的魔爪下带离了红堡。然后,他亲手抹去了珊莎·史塔克的身份,给她套上了『阿莲·石东”这个私生女的壳子,把她带到了鹰巢城,带到了我那—我那可怜的、被蒙蔽的妹妹莱莎身边。”
“培提尔·贝里席”刘易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褒贬,“听起来,他倒是一位非常看重
旧情』的人。”
“他是个骗子!”石心夫人的声音猛地拔高,那沙哑的音调因为强烈的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
“一个最卑鄙、最无耻的骗子!”她喘息著,努力平復情绪,声音重新压回空洞的低沉,却更显冰冷,“他告诉我-—-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刺杀布兰的那把瓦雷利亚钢匕首,是提利昂·兰尼斯特所有!杀手是那小恶魔指使的!就是这句话,像毒药一样灌进了我的耳朵,蒙蔽了我的判断,
让我在十字路口客栈做出了那件无法挽回的蠢事!”
她停顿了一下。“但是在鹰巢城,面对我的妹妹,提利昂·兰尼斯特要求比武审判结果如何?诸神已经给出了答案。小恶魔活了下来,他的代理骑士贏得了胜利。这是对培提尔指控最直接的否定!”
她的声音带著一种迟来的、沉痛的醒悟,“珊莎告诉我,在她被迫与提利昂维持那段虚假婚姻的日子里,有一次,那小恶魔在酒后无意中提起过那把匕首-他说,那把匕首是国王劳勃·拜拉席恩武器库里的藏品!除了劳勃本人,只有他的血脉一一乔佛里、托曼、弥赛一一才有权动用!”
兜帽下,石心夫人浑浊的目光死死盯著產。
“你听明白了么,刘易大人?那把引发一切猜忌、点燃史塔克与兰尼斯特战火的匕首,根本不可能属於提利昂!培提尔·贝里席在撒谎!是產故意诬陷提利昂·兰尼斯特!”
“你是说,培提尔从一开始就在策划诬陷提利昂·兰尼斯特?”刘易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个消息的分量太重了。
“產为什么要这么做?诬陷一个兰尼斯特,对產有什么处?当时產只是財政大臣,一个出身卑微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