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说道,“至於与劳勃联姻——劳勃年岁尚幼,此事等他再大一些再来討论吧。”
小指头绝非愚钝之辈。
珊莎无论是嫁给刘易或其学生,皆无大碍,也与他原本目標相差无几。
但如果將艾莉亚许配给劳勃,无疑將稀释他对谷地继承人的控制力。
据他所获情报,瑟曦王太后对其儿媳的憎恶,丝毫不亚於对其杀父仇人一一她自己的弟弟。
我绝不会重蹈这等覆辙,他暗自思付。
“作为交换,我可动用徒利家族的影响力支持你。”凯特琳的声音將他拉回现实。
培提尔的神情未有丝毫动摇,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徒利家族的影响力,属於艾德慕,他才是霍斯特公爵的合法继承人。而他此刻正被囚於凯岩城。”
凯特琳沉默了更长时间,炉火的光芒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明灭不定。“莱莎是我妹妹,劳勃是我的外甥。”
小指头面露哀伤地摇了摇头,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莱莎是我的妻子,劳勃是我的继子。我有责任亦有义务將他抚养成人,直至他能妥善执掌谷地之统治。凯特琳—你已经死了,我並非指你的躯体,而是你的身份。此刻你如果现身,无人会承认你———你无法在群狼环伺中庇护这只屏弱的雏鹰,你——.甚至无力庇护珊莎与艾莉亚。”
他声音哽咽,仿佛痛苦难抑,“凯特琳,让珊莎和艾莉亚跟隨我吧,我必会悉心照料她们!就像照顾我真正的女儿。”
石心夫人的沉默如同深渊,持续得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房间內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啪声和窗外隱约的风声。最终,她以一种近乎断裂的语调缓缓开口:“让我们—谈谈別的事吧。警如,关於瓦德·佛雷”
与此同时,在赫伦堡深处炉火通明的铁匠铺里,空气灼热,瀰漫著煤炭燃烧的刺鼻气味和金属淬火时蒸腾的酸腥水汽。
巨大的石砌炉膛內,火焰不祥地跳动著,映照出墙壁上悬掛的各种形態狞的铁器黑影。每一次风箱被拉响,都如同巨兽喘息,炉火便猛地窜高,发出低沉的呼啸。
詹德利粗壮的手臂肌肉虱结,汗水沿著宽阔的脊背淡淡流下。他全神贯注,紧盯著手中那块已被烧得通红、发出诱人橘光的青铜片。
他的老师刘易则站在一旁,姿態沉静得与这喧囂燥热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刘易的目光锐利,
细致地观察著詹德利的每一个动作,偶尔出声指点,声音平稳,穿透了铁锤敲打的叮噹回声和火焰的啪声。
等到青铜片冷却定型之后,刘易拿起一个精巧的小工具,开口道:“看,这就是圆规的用法。”
那是一副由两条细钢条精巧铰接而成的工具。
他在那块已初步成型、两指宽一尺多长的青铜尺坏两端,分別用圆规画下清晰的弧线。接著,
他在两条弧线相交的那个精確点上,垂直於尺身,用凿钉刻下了一个小而深的凹点,动作乾净利落。
“藉助圆规,我们便能將这柄青铜尺精准地二等分。重复这个过程,”他一边解释,一边移动青铜尺,用小子在预定位置细致地挫出等距的凹陷,发出稳定而轻微的刮擦声,“就能得到更细的刻度,警如八等分。最后,”他的手指在尺面上滑动示意,“將其中的两个最小等分长度,作为一个新的基准单位,平移复製到后续的刻度上,便能製作出一把十进位的尺子。”
他將那柄已然刻好精细刻度、在火光下泛著暗金色光泽的成品青铜母尺递给詹德利。
“看这里,每一道最细的刻度,我称之为一“厘米”。一百道这样的刻度,便是一“米”。而一千米,则可称为一『公里”。”
詹德利接过温热的母尺,用手指摩著上面清晰规整的刻痕,感受著那冰冷的精確触感。
他抬起头,眉头因专注而微微皱起,问道:“老师,这意味著我们以前使用的所有尺子,那些英寸、英尺,就都不能再用了,是吗?”
“是的,”刘易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微微摇头,“统一度量衡这件事,我很早便有这个打算,只是先前一直被各种紧迫事务缠身,无暇顾及。这两日困守於这座城堡,无处可去,反倒得了空閒,正好將这件奠基之事完成。”
他转向詹德利,將这把尺子的意义和盘托出,“光明的事业如果要进一步发展,必须依赖於更强大、更持久、更可控的生產能力。而这一切的根基,在於知识的有效积累和传承。”
他的声音在炉火声中显得异常清晰,“眼下,工坊区的工匠们虽已开始习惯於共享技艺,但他们的方式仍停留在最原始的口耳相传和手把手的模仿。如果没有老师傅长期的亲身教导,许多宝贵的生產经验极易失传,或变得似是而非。因此,未来我们需要大量能读会写的人,去系统地观察、
记录、整理每一项生產工艺流程一一从矿物开採到金属冶炼,从工具製造到房屋建造。”
他停顿了一下,让詹德利消化这些话,然后加重了语气:“但进行这一切记录工作的第一步,
必须是统一度、量、衡!如果连长短、轻重、多少的標准都混乱不堪,即便记录得再详尽,不同工坊、不同地区的人看到,也如同天书,无法理解和復现。一套精確、统一的標准,是知识得以传播和应用的血脉。”
“培提尔·贝里席大人,”刘易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更为实际,“关於河间地归属的谈判,
已初步达成了一些意向。过两日,大约便会如他先前信中所要求的那样,由你陪同他的『女儿”—”说到这里,刘易罕见地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阿莲·石东小姐,在赫伦堡及周边参观。待此事完毕,你便携带这柄母尺返回我们的工坊区。以它为绝对基准,复製、生產出足够数量的標准尺,分发给我们魔下的所有工匠,强制推行使用。”
詹德利面色凝重,將那柄象徵著变革的青铜母尺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进怀里,仿佛它重於千钧。
他隨即追问道:“老师,长度有了標准,那重量和体积呢?我们该如何统一?”
刘易伸出手:“尺子再给我一下。”
詹德利略显尷尬地將尺子递还回去。
刘易接过尺子,將其置於一旁平整的木板上,再次拿起圆规和尖笔。他以惊人的准確度,用十厘米为边长,在木板上画出一个极其规整的正方形。
“看好了,”他一边作图一边讲解,“以这个十厘米边长的正方形为基础,製作出一个內部空间恰好如此的立方体容器,这个容器所能容纳的体积,便定义为『一升”。而將这样一升容器,在特定、固定的温度下,装满纯粹、无杂质的蒸馏水,”他抬起眼,確保詹德利在认真听,“这些水的重量,就定义为『一公斤』。一公斤,等於一千克。”
这次,刘易亲自將尺子郑重地塞回詹德利怀中,並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
“製作一个精確的一升容器和一个標准的一公斤砝码,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亲自完成。做好之后,拿来给我检验。確认无误后,同样进行大批量仿製,务必將这些长度、重量、体积的標准,与尺子一同,在整个神眼联盟的领地內推行开来,使之成为我们一切生產和交易的共同语言。”
詹德利挺直了腰板,郑重地回应道:“明白了,老师!我绝不会出错。我这就去准备材料。”
看到学生眼中重新燃起专注的火焰並且有了明確的目標,刘易感到非常满意。
他自己也未曾深究,为何在成为神眼联盟的领袖之后,他对“秩序”和“效率”的追求变得如此强烈,几乎见不得有人或有事处於无序和閒置的状態。
正因为如此,当他清晨探望过娜梅莉亚,从熊坑出来,看到詹德利似乎有些无所事事地在熊坑外徘徊时,便毫不犹豫地將他到了铁匠铺里,赋予他这项至关重要且函需耐心和精確度的任务。
就在刘易站在一旁,默默观察(或者说监督)著詹德利开始为製作標准容器和砝码挑选材料、
准备模具时,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从通往外界的长廊传来。
很快,培提尔·贝里席的卫队长拜兰爵士的身影出现在铁匠铺门口摇曳的光晕里。
他穿著精致的皮革镶钉护甲,腰间佩剑,与这粗獷、烟薰火燎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先是快速扫视了一下热气腾腾的工棚內部,目光砍刘易和詹德利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迈步走了进来,靴子踩砍善落著煤灰和铁渣的地面上。
“刘易大仞,”拜兰爵寨微微頜首致意,语气保持著礼节性的恭敬,“培提尔大仞派我来邀请您,希望您能赏光与他共进午餐。”
他补充道,“大仞说,有些事务希望能与您当面详谈。”
刘易立刻明白,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社交宴请。培提尔·贝里席的“共进午餐”往往意味著重要的谈判或信息交换即將砍餐企旁展开。
他点了点头,表示业晓,然后转向詹德利,最后叮嘱道:“记住,詹德利,精准!一切的关键砍於绝对的精准。分毫之差,未来便婚能是谬以千里。”
“是,老师!”詹德利头消不抬地应道,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砍手中的活儿上。
刘易不再多言,转身跟隨拜兰爵士,伶开了喧囂燥热的铁匠铺,向著赫伦堡核心区域那座阴森而古老的焚王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