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黑暗中的微光
“光明修士?”培提尔清瘦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疑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著剑柄,“你们这里怎么会有光明修土。据我所知,戴瑞城与神眼联盟的关係可谈不上友好。”
奥托莫学士嘆了口气,蜡黄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疲惫。
“的確如此,大人。请跟我来吧。”
老学士费力地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串叮噹作响的钥匙。
他领著眾人来到城堡后面的一处暗门,举高蜡烛,昏黄的光圈勉强照亮前方向下延伸的石阶。
“这下面是地牢—你说的没错,大人,现在確是敌对。但起初.—.並非如此。“
他的声音在地牢狭窄的空间里带著沉闷的回音,每个字都似乎被潮湿的墙壁吸收了一半。
他一边小心地引路,避免踩到石阶上湿滑的青苔,一边继续解释,钥匙串在他手中发出的细碎碰撞声在黑暗里迴荡。
地牢深处的阴冷裹挟著陈年的霉味和污水的秽气扑面而来,火把的光芒在湿滑的石壁上跳跃不定,映出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大约几个月前,他们第一次出现在这里。那时,他们看起来和普通修士没什么不同,依旧打著七神的旗帜。他们帮助难民修理塌的屋舍,用草药和简单的法术治疗伤病,分发食物——贏得了很多感激。那时的难民,飢饿又绝望,看到有人施以援手,几乎將他们奉若神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组织语言,脚步在某个特別湿滑的台阶上顿了顿。
“然而,渐渐地,事情开始变味。当哈尔温爵士依照惯例前往附属村庄徵收赋税时,这些人开始暗中鼓动农民藏匿粮食。他们宣称领主无权在冬日將至时拿走人们口中最后的麵包。更甚者,他们组织村民,公然拒绝履行修城堡围墙的劳役义务,反而要求阿蕊丽夫人为他们的劳作支付金银。他们说,为生存而劳动理应获得报酬,而不是在快要饿死的时候还要屈服于吉老的封建义务。”
奥托莫学士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
“惩罚不可避免。哈尔温爵士带去了更多的士兵。可就在惩罚降临之前,他们竟试图煽动整村整村的人拋弃土地和领主,逃往神眼联盟控制的区域—事情败露后,我们进行了审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些光明修土,是他们精心策划了这一切。他们向农民许诺神眼联盟的土地上没有赋税,没有劳役,只有光明的庇护和富足的生活。”
“於是,李勒·克雷赫爵士奉命开始清理那些被他们渗透的村庄。”
学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种无力感,“但这些修士-极难对付。他们似乎受过某种严格的训练,意志坚定,而且拥有一些不寻常的力量。李勒爵士最初的几次行动都收效甚微,甚至吃了亏。他们像是能提前预知我们的行动,总能及时转移。村民们也受了他们的蛊惑,变得抗拒而沉默。直到黑瓦德·佛雷大人追踪无旗兄弟会的踪跡,带著他那些经验丰富的士兵来到了这里。”
“有了滦河城的兵力支援,我们才得以攻破几个已公开投靠神眼联盟的村庄。”
奥托莫学士在一扇厚重的、布满铁锈的门前停下脚步,开始在钥匙串中翻找。
那串钥匙看起来年代久远,许多钥匙都带著斑驳的铜绿。
“我们抓到了三个人:两个正式的光明修士,还有一个年轻的学徒,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嚇得浑身发抖。”
他终於找出一把巨大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用力转动,锁芯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那个年轻的学徒,”学士的声音透著一丝不忍,“被黑瓦德大人当场斩首,首级掛在村口示眾,以做效尤。另外两名修土,被押了回来黑瓦德大人对『光明”的力量很感兴趣。年长的那位-唉,被他用来进行了一系列实验,为了探究其能力的极限和根源。年轻些的那个,眼神倔强,则被作为战利品,送去了奔流城,或许能从那嘴里撬出更多关於神眼联盟的情报。”
“嘎吱”一声,铁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更浓重的腐臭和阴冷潮气涌出,几乎令人作呕。门內火光难以照透的黑暗里,隱约可见齐腰深的污水,水面上漂浮著一些难以辨明的絮状物。
“里面这位,名叫克拉布。”
奥托莫学士將火把从墙壁的支架上取下,探入门內,火光挣扎著驱散一小片黑暗,“据他自己说,是最早皈依光明信仰並外出传教的修土之一。实验—-结束后,黑瓦德大人把他留在了这里。
阿蕊丽夫人不敢杀他,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最终决定將他关入这最深的水牢,任其自生自灭。”
学士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显然,黑暗並没能隔绝他们与所谓『光明”的联繫。除了那些无法挽回的创伤,他身上实验造成的其他伤势,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和高热,竞然都奇蹟般地癒合了。或许·—或许他能帮到你那位受伤的护卫。”
奥托莫学士朝著黑暗深处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牢房里迴荡:“老克拉布!有客人需要你的帮助!”
一阵轻微的水声哗啦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片刻后,一个极其沙哑、像是被砂石磨礪过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带著一种诡异的平静:“又是佛雷家的孽种?还是哪个倒了血霉的士兵?
如果是佛雷家的人,就让他烂掉好了。”
“都不是。”奥托莫回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是谷地来的贵人,赫伦堡公爵,培提尔·
贝里席大人的护卫。”
“赫伦堡公爵?”沙哑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讶异和茫然,“我在这里究竟呆了多久?我进来的时候,赫伦堡可还没有公爵,只有泰温·兰尼斯特的军队和那些可怕的传闻。”
“世界在变,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奥托莫將火把插回墙上的支架,光线稳定了些,稍稍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污水,“这年轻人不小心把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大腿,刺穿了动脉,血止不住,我束手无策。”
水声又响了几下,那声音慢悠悠地说,带著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佛在谈论天气:“我好久“
好久没有尝过蔬菜的滋味了。嘴里只剩下发霉麵包和烂肉的味道。”
“如果你能帮忙,”奥托莫立刻接口,“我上去后就让人给你煮一整个南瓜送下来,热腾腾的。还可以破例给你一杯葡萄酒,不是酸酒,是真正的葡萄酒。”
“呵—-那太好了。”水里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微弱的、近乎虚幻的笑意,“记得南瓜要煮得烂一点,我的牙——也没剩下几颗好的了。”
伴隨著缓慢而艰难的蹭水声,一个身影逐渐从黑暗里挪到火光边缘。艾莉亚·史塔克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那几乎已不能算是一个人形,
他鬚髮皆白,杂乱地纠缠在一起,沾满污渍和不知名的黏液。他移动的姿势极其怪异,重心不稳,用一只仅存三根手指的手不停地拍打著身前的水面,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艾莉业起初不明百他在做什么,以为那只是盲人无意识的动作。
直到他完全进入火光范围,她才骇然发现,老人脸上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癒合了的、深陷的窟窿,鼻子也早已被割掉,留下一个扭曲的疤痕。
他的一条手臂从肩膀处缺失,空荡荡的袖管浸在水里。一条大腿自根部以下被一根粗糙的木棍製成的简陋假肢取代,用皮绳绑在腿根处。他不停地拍打水面,是在用这种方式探测前方的障碍和深浅,代替他失去的双眼。
培提尔身后一名年轻的谷地护卫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腾,低声惊呼:“诸神在上!这—这怎么能这样?!这是人干的事吗?!”
老人准確地將“脸”转向声音来源,那空洞的眼窝似乎也能感知方向。
他居然咧开嘴,笑了笑,乾裂的嘴唇扯动脸上挣狞的伤疤,形成一幅极其恐怖的画面:“听口音果然是谷地来的,鹰巢城下的谷地人。很好。奥托莫学土,”他转向学士的方向,“他们的剑很乾净,没沾过河间人的血。至少主要不是他们。我愿意帮忙。”
就连见多识广、喜怒不形於色的培提尔,此刻也掩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他的嘴唇微微抿紧,
眼神锐利地扫过老人身上的每一处伤残,像是在评估一件被彻底损毁的物品。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老先生,或许你更应该先治疗一下你自己。这样的痛苦——“
“我?”老修士摸索著水牢边缘粗糙冰冷的石壁,缓慢地坐下,污水浸没了他的腰腹,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断肢无法重生这是连光明使者也无能为力的事。他说,那是超越了生命本身的界限。但我还活著。还能听,还能说,还能思考。总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这张嘴还能继续传扬光明之道,
这就足够了。”
他抬起头,用那对空洞的窟窿“望”著眾人方向,“伤员呢?在哪里?时间久了,血流干了,
就真的来不及了。”
艾莉亚立刻上前,她的动作比那些震惊的护卫更快。
她抓住老人那只残缺冰冷的手,引导它轻轻放在昏迷的尼克斯冰冷的小腿,然后移到那处仍在缓慢渗血的可怕伤口上。
“在这里,修士大人。”她的声音镇定,不像个孩子。
尼克斯的哥哥盖伊紧紧抱著弟弟越来越苍白的头,声音哽咽,眼泪混著地牢的潮气滚落,绝望地祈求道:“修土,好心的修士!求求你!发发慈悲!我们是培提尔大人的护卫,一直守在谷地的城堡里,从未参与河间的战事!河间人、北方人、西境人,我们一个都没杀过!求你,求你救救我弟弟!他才十九岁!”
“放鬆,孩子,別紧张。”老修士的声音异常平静,蕴含著能穿透恐惧的安抚力量,“只要生命尚未离去,光明的力量就能触及。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在艾莉亚的引导下,他那仅存三指、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探查著尼克斯大腿上挣狞的伤口边缘。
他的触碰极其轻柔,但即使如此,也让处於深度昏迷中的尼克斯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老修士收回手,深吸了一口地牢里污浊腐臭的空气,然后缓缓低下头,將那只残缺的手轻轻覆在伤口上方,相隔一丝距离。
他开始了祈祷,声音起初低沉而沙哑,如同嘆息,但逐渐变得清晰,蕴含著不容置疑的虔诚和某种內在的力量:
“长夜终有尽头,光明也从未熄灭,它静默而恆久地存在著,將生命的温暖与希望赐予世间。
这具身躯被撕裂,鲜血不断流淌;我们衷心祈愿,那真正的光明能够降临,抚平这深刻的创伤,令痛楚止息。
愿光明之力加持於此身,使苦难暂停,令血肉重新癒合,温暖再次回归。
以光明的名义,请引领我们渡过这场危难;只要信念足够坚定,黑暗终將被驱散,而光明,必会重现。”
隨著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异象陡生。
一阵强烈而纯净的光芒骤然从他掌心之下进发出来,瞬间驱散了地牢深处浓重的近乎凝固的黑暗,其明亮程度远超墙上那支摇曳的火把,將周围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清晰无比,甚至映亮了滑腻的墙壁和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的杂质,
这光芒温暖而不刺眼,带著一种生命的气息,笼罩在尼克斯苍白的、失去意识的身体上。
仿佛只是过了一次心跳的时间,光芒迅速消退,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地牢的阴影立刻重新围拢过来,让眾人的眼睛一时难以適应。
他们迫不及待地望向他大腿的伤处一一那里皮肤光洁,只剩下一点点淡红色的新肉痕跡,仿佛之前的可怕伤口只是一个逼真而短暂的噩梦。
尼克斯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脸上也恢復了一丝血色,胸膛规律地起伏著。
培提尔的护卫们並非第一次见识神术。他们见过月门堡霍斯特主教在圣堂里的义诊,也见过刘易斯修士在赫伦堡外处理被狼群袭击的伤者。
但从未有一次,能像此刻这般带给他们如此巨大而直接的震撼一一一个被折磨得肢体残缺、形如鬼魅、身处污水横流、绝望瀰漫的绝境之中的老人,却能用如此平和而强大的力量,施行这般近乎重塑生命的奇蹟。这反差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烈的衝击。
盖伊难以置信地抚摸弟弟已然完好如初、甚至触手温暖的腿,巨大的狂喜和感激衝击著他,让他浑身颤抖。他猛地跪倒在污水中,不顾一切地抓住老修士破烂潮湿的衣角,语无伦次:“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谢谢!谢谢你!大人修土大人—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感谢不了我什么,孩子。”老修士缓缓地、艰难地试图站起,盖伊连忙起身扶他那摇晃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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