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泰陀斯·布莱伍德伯爵,鸦树城的主人,那张严肃而古板的脸似乎比多年前更加阴沉,红色的家族纹章上,黑色的乌鸦仿佛隨时准备振翅啄人。
莱蒙·莱切斯特伯爵,一位老得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还能握紧剑的骑土,居然也坚持站在了这里,让培提尔心下略感惊讶。
杰森·梅利斯特伯爵,海疆城名义上的主人,但他的出现更像是一种象徵。谁都知道,实际控制海疆城和梅利斯特家族军队的,是黑瓦德·佛雷。
克莱蒙特·派柏伯爵,红粉城的领主。培提尔想起情报说他的儿子马柯·派柏曾与刘易並肩作战,掠夺兰尼斯特的补给。既然他们见过刘易部下们的战力,怎么还敢加入这样一个团体?
凯兰·鲁特伯爵,他的领地哈罗威伯爵的小镇已被洪水彻底摧毁。他出现在这里,更像是一个输光了大部分筹码的赌徒,准备押上最后的本钱,赌一把翻盘。
只是,培提尔怀疑他到底还能拿出多少赌注。
卢科斯·瓦尔平伯爵,他的妻子是瓦德·佛雷侯爵眾多女儿中的一个。他站在这里,完全是意料之中。
除了这些伯爵级別的大领主,他们身后还站著许多骑士和小领主,人数眾多,培提尔无法一一认出。
但他非常清楚一个事实:眼前这群河间地贵族,超过半数都与佛雷家族有著或近或远的姻亲关係。而那些非佛雷系的重要家族,若非像布莱伍德这样实力雄厚、难以被轻易吞併,便大多已在五王之战的前期混乱中被兰尼斯特和佛雷们联手剿灭殆尽了。
若是在谷地,只需这样一眼,他就能叫出九成以上贵族的名字、家世、癖好乃至弱点。但对河间地,他的了解还不够深入,这份情报功课现在补上也不算太晚。
心思电转间,培提尔脸上已绽放出灿烂而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他远远地便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从容,丝毫不见旅途劳顿。他伸出双臂,快步走向艾蒙·佛雷,仿佛见到了久別重逢的挚友。
“艾蒙大人!”他的声音热情洋溢,“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恕我直言,您看起来可比当年在君临的时候还要精神翼!”他张开手臂,给了有些措手不及的艾蒙伯爵一个结实的拥抱。
艾蒙伯爵显然没料到这位名义上的封君会如此热情主动。在被培提尔抱住时,他乾瘦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双手迟疑地、几乎是礼节性地在培提尔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便迅速分开。
他右手按在胸口,微微欠身,似乎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培提尔·贝里席公爵大人,
我,艾蒙·佛雷,代表奔流城,衷心欢迎您的到来。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在场的诸位大人,他们都是您忠诚的封臣,河间地古老而高贵的血脉。”
他的话语直接而缺乏寒暄的润滑,透著一股公事公办的生硬,既看不出多少尊重,也谈不上明显的怠慢,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擅此道。
“这位是泰陀斯·布莱伍德伯爵,鸦树城的守护者—“
“莱蒙·莱切斯特伯爵,一位久经沙场的忠勇骑士—”
“杰森·梅利斯特伯爵,海疆城的—“
“克莱蒙特·派柏伯爵—
“凯兰·鲁特伯爵——“
“卢科斯·瓦尔平伯爵“
隨著艾蒙伯爵的介绍,培提尔脸上始终保持著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不迫地逐一上前致意。作为霍斯特·徒利公爵曾经的养子,培提尔年少时曾在奔流城居住多年。那时,他便见过来自河间地各处、前来覲见封君的大小贵族。像泰陀斯·布莱伍德、莱蒙·莱切斯特这样的老人,甚至可以说一句是看著他长大的。
此刻,培提尔精准地运用著这份遥远的“香火情”
他根据对方的年龄、地位以及与徒利家族或他个人过去的交集深浅,分別给予拥抱、紧紧握手或亲切的拍肩。他不失时机地提及对方某些广为人知的英勇事跡、家族荣耀或是过往的一些趣闻,
言辞恳切,態度真诚,仿佛每一件事他都深深铭记於心。
“泰陀斯大人,许久不见,您的气色依然如红铜山脉般硬朗。我记得您当年在——”
“莱蒙爵士,看到您依然康健真是令人欣慰。琼恩公爵生前常提起您与他在“派柏大人,您家族的舞蹈少女旗帜总是如此鲜艷。我听说马柯公子在西境——”
这番高超的社交表演,迅速软化了一些贵族脸上原本的隔阁与审视。几位年长的伯爵甚至露出了些许感慨的笑容。传言中那个出身低微、靠阴谋诡计上位的“小指头”,此刻看起来竟是一位风度翩、言辞得体、甚至念旧知礼的公爵大人。
介绍完主要的伯爵们,艾蒙似乎完成了任务,对后面那些骑士和年轻继承人显得兴致缺缺,並没有逐一报出名字的打算,即便像是马柯·派柏这样重要的继承人,也只是含糊地一带而过。
然而,有一个例外。艾蒙引著培提尔,特意走向一个站在梅利斯特伯爵身旁的男人。此人矮胖敦实,像一截埋在地里的橡木桩,一脸浓密的黑色络腮鬍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眼神里带著一种混合了傲慢与粗野的光芒。
“培提尔大人,”艾蒙介绍道,“这位是我父亲瓦德·佛雷侯爵的曾孙子,我长兄史提夫伦爵士的孙子,我侄儿莱曼爵士的次子,瓦德·佛雷爵士。”
不等培提尔依照礼节伸出手,这位黑瓦德·佛雷已经主动上前一步,张开粗壮的手臂,给了培提尔一个用力过猛、近乎莽撞的拥抱,身上混合著皮革、马匹和淡淡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培提尔的身体瞬间微微一僵,眉头几不可察地了一下,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
瓦德·佛雷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培提尔那一闪而逝的不快,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他鬆开手,咧开嘴,露出一个带著野性且意味难明的笑容:“培提尔大人,叫我『黑瓦德”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我也喜欢。”
他的声音洪亮,带著一种自来熟式的放肆,“欢迎来到河间地。我仅代表滦河城和我的曾祖父瓦德·佛雷大人,欢迎您的到来。希望您在这块——嗯,热闹的土地上,能过得愉快。”
整个河间地都是我的领地,你们是我的封臣,你却祝我在这里“过得愉快”?好像我只是一个需要你们招待的客人?
培提尔心底冷笑,眼眸微微一眯,长而密的睫毛巧妙地遮掩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得体,听不出半分异样:
“当然愉快,黑瓦德爵士。看到如此眾多高贵的领主们愿意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之下,为了河间地的和平与秩序共同努力,还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说罢,培提尔不再看这个无礼的壮汉,只把他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转向一旁已经开始有些发抖的艾蒙伯爵,体贴地说道:“艾蒙大人,天气寒冷,不能让诸位大人为了我一直站在这里吹风。我们不如先进去吧,我想大家都渴望一杯热葡萄酒了。”
艾蒙伯爵早已被冷风吹得脸色发青,听到培提尔的话,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您说得对,公爵大人,请,快请进!大厅里已经备好了酒水。”
他热情地侧身引路,领著培提尔走向那熟悉的奔流城主厅。
贵族们簇拥著两位主角,鱼贯而入。没有人注意到,在培提尔带来的那群看似普通的士兵、侍从和后勤人员中,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那群佛雷。
艾莉亚·史塔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混在人群里,她的目光如同猎鹰锁定猎物,逐一扫过那些带著黄鼠狼特质的面孔。她的嘴唇无声地翁动,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死亡名单的宣读:
“佛雷,”她心里默念,冰冷的目光钉在艾蒙那滑稽的假髮上,
,“一个佛雷。”
目光移向黑瓦德那张狂的脸,“两个佛雷。”
扫过另一个有著佛雷家族常见稀疏头髮和狡猾眼神的贵族,“三个佛雷—.“
再一个,“四个佛雷—“
她的手指在粗糙的衣料下微微蜷缩,似乎虚握著某种武器的柄。名单还很漫长,而仇恨,是唯一能让她在寒冷中保持温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