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仙要去借钱的第二家,只得是癩子家。
平等的经济状况才会有平等的朋友,论困难,罗家第一,癩子家能排第二。
癩子刚从渠里回来。他虽口眼弯斜,但能吃苦。只是干得都是些杂活儿,工分总也不多。但癩子家人口少,故而肚子是饿不著。
癩子当著春仙的面,脱了一身的烂袄擦身子。他苦了一身的臭汗,不得不洗一洗。
癩子媳妇招待李春仙:“春仙,快坐,快叫我看看!”癩子媳妇的手就放在春仙的肚子上,一边摸一边道:“这都显怀了?”
春仙老老实实道:“元月怀上,算著得有四个月了。”
癩子媳妇道:“我瞧著,这一胎,必定得是个闺女!——我可说好了啊,我和你大嫂子有约定,这孩子必是我家的媳妇。”
春仙笑道:“还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嫂子,我今儿来,是向你借些粮食过冬。”她说得直白,没有力气再陪笑。
癩子媳妇倒是不介意:“你不来,我也得去找你!”又道,“你们家那么多口子人,就靠你一个人养著,我想总是吃力些。但只最近我们被队里调去清渠,总也没有时间去看你们。”
春仙一听有希望,欢喜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嫂子,你能理解我,实在是太好了。我向你许下:来年一定连本带利还你!”
癩子媳妇道:“说什么还不还的,咱们可是一家人!”她说著,又摸著春仙的肚子,叫春仙不自在。癩子媳妇紧接著说:“我这粮食,也不是借给你,就是借给我儿媳妇的。今儿你来了,咱们就结下这门亲,那粮食就是聘礼,这不是两全其美?”
癩子媳妇的意思,是要拿这些粮食去换一个媳妇。
癩子洗完了身上,借著水热,癩子儿子也来洗。她的儿子已经十岁了,还咿咿呀呀说不出个完全话来。
春仙心里直打退堂鼓,暗暗怪自己不该来癩子家,嘴上打哈哈道:“哎,我们家,总是没有生姑娘的福气。”
癩子媳妇却也没有气馁,还爭取春仙:“你別怕,你还年轻,总能生出来。一个,两个,总会有的!”
春仙这下骑虎难下,只得告饶:“好嫂子,我不敢给你说大话。马儿的那一胎就恍了你,要是再生出来个儿子,我怎么有脸见你。”
癩子媳妇倒是十分爽快:“春仙,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尽来找我就是!”
从癩子家出来,春仙肚子饿得胃疼,酸水一次次涌上来。
一路走,一路数著別人家的梨树,想著別人家闺女的出路。不知多少次,李春仙都想掉头回癩子家去,达成那笔交易。
“姑娘总是要嫁人,癩子家起码吃得饱。”这句话縈绕在她的心怀,捶打著她的思想,几乎就快隨著飢饿攻破自己最后的心理防线。
“不行。不行。”她又劝自己,不行。
回到自家的黑窝棚,春仙最后的力气也用尽了。
恍惚中她感觉满屋子都被梨占领。梨挨挨挤挤,衝破了屋顶,覆盖了墙壁,一切都是白色的,一切都是饱满的。她也被这梨占领,被这饱满包裹,身子轻飘飘飞到了天上去。
她正感到幸福,忽而从云层坠落,一阵惊慌之后睁开眼睛,却原来是做了几分钟的短梦。
金氏从堂屋过来,堵著门,將最后一缕光辉也堵住。她问:“妹子,晚上可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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