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仙反问:“有什么?”
金氏道:“没什么了。”
“那就別吃。”春仙说罢,闭上了眼睛。
这个冬日,终究还是靠癩子家的接济度过去。癩子媳妇来送粮食,在黑暗中看著无力躺在炕上的春仙,道:
“傻妹子。你呀,真是...”后半句她没说。
春仙耷拉著眼皮瞧了癩子媳妇一眼,道:“嫂子,我来年一定还你。”
癩子媳妇道:“我知道,你嫌我儿有些晚成,不愿说下那个话。咱们都是苦命人,谁还能嫌弃谁呢?说到底,不都是搭帮著过日子。你不愿意,我不逼你。你且等著看,我们家必要他们都高看一眼!”
这话说得鏗鏘有力,李春仙自愧不如。
癩子媳妇是个刚强人,自家那个样子,她却从没抱怨过什么。人前人后,即便是带著那有些痴呆的孩子,也把头高高昂起。
“嫂子,谢谢你。”春仙心情复杂,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癩子媳妇道:“你宽心过日子,有什么话,我们后头再说。”
她把粮食放下去就去了。没有见证人,没有担保,没有立下什么字据,就把救命粮食借给了李春仙。
金氏送癩子媳妇出去,回来倒有些怪李春仙:“我说癩子家其实不错。孩子嫁到他家去,也不受什么苦...”
李春仙背过身子去,一言不发。
今年没有水,粮食就种不下去。熬过了惊蛰,老天连雷都没打一声。每日大太阳照著,土地裂开了口子,宛如一张张吃人的嘴。
癩子媳妇来探望李春仙,嘴里感嘆:“我听说社里今年的標准也降低。可是去年就没补上,今年怕是更艰难。”
春仙道:“从去年到现在,没下过一场雨,没下过一场雪。渠里的水都干了,连树都快枯死。”又瞧著自己的肚子,“唉,我这样的身子,活不活得过今年也是难说。”
癩子媳妇问:“妹子,你怎么还任由著三丰在外面野著?这时候,他该把家里顶起来。”
春仙压著眼泪道:“嫂子,他若是有良心,心里有这个家,他就应该回来。可是他不回来。他知道,家里苦,矿上好。不瞒你说,我打定主意是不靠他的。就算饿死,我再不求他回来。”
癩子媳妇陪著哭了一阵,又说:“到底,他还是带了粮票回来。你藏好,无论如何,也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春仙摸著肚子:“我这个家,再不能有个拖后腿的。这孩子生下来若是个残废,我只得弃了他去,然后我也不活了。”
癩子媳妇劝道:“现在农村苦,城里总还算好些。韩三爷家的闺女,说是嫁到城里去,依我看就是卖去了。这不,到现在没有回过门。可是我也不是说韩三爷的不好,现如今这日子,生个姑娘就比生个儿子强。”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阵,可肚子却都咕咕咕响起来。分不下来粮食,春仙还得带著身子去挖野菜。癩子媳妇说:“今儿你就別起了,我替你挖点。只是我挖回来,你只自己吃,就別管別人了。”
李春仙的脸蜡黄蜡黄,一点血色也没有。几次她想著,孩子啊,你不要再吸妈妈的血了,你该懂事离去。可这孩子很顽强,它的心跳伴著春仙因飢饿產生的咕嚕声,一声一声,催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