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於在一处隱蔽的街角停下。剧团藏在两栋石屋之间,门口斜歪著一块木板招牌,上面写著“molière”。一只猫从角落钻出,跳上窗台,看著来客。
陈安先行下车,迎上来的是莫里哀本人,头戴破旧的礼帽,一身旧呢大衣上沾著粉尘,看起来刚从后台排练出来。
“原来我们尊敬的书信作家,塞维涅夫人驾临,真是稀客。”莫里哀笑著行礼。
“如果不是你的文字和安德森的建议,我才不会来你这臭气熏天的鬼地方。”塞维涅夫人踩在僕人铺的毯子上,毫不客气,“而且我记得您父亲也算是王室侍从,怎么如今落魄至此?”
“这味道,才是真实生活。”莫里哀耸肩,转向陈安,“进来吧,刚好我想请你看看一个新剧本。”
几人进入剧团后厅,舞台简陋,演员们正围著木桌討论剧本,空气里混著木屑、油墨和汗味。塞维涅夫人犹豫地坐下,又拿出香水擦了擦手帕,抵在鼻尖。
“我想邀请您做我的沙龙常客。”她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您不喜繁文縟节,但在那样的场合,您的才华会被更多人听见。”
莫里哀正往嘴里塞一口乾麵包,听闻此话,便停下手上的动作。
“夫人,我感谢您的赏识。但实话说,巴黎贵族的假笑,比街上的老鼠还多。他们鼓掌,是因为喝了两杯酒,而不是理解了我的台词。”
他转头看向陈安,“你说呢?”
陈安与塞维涅夫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可您不是说,写戏是为了让他们照镜子吗?若他们从不靠近镜子,您就更该把镜子摆到他们面前。”
莫里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这句话,不错。”
他咬下那口麵包,点头,“好,圣诞节前的几次我可以参加,至於明年,我要继续我的巡迴演出。”
“还有,安德森。”他將目光转向了陈安,从怀里拿出几张油墨未乾的稿纸,“这是我最近构思的《爱情的埋怨》。你要不要听一段?”
他清清嗓子,语调夸张地读了几句剧中男主角抱怨女主角的冷淡,插入一些略显滑稽又隱晦讽刺的台词。
陈安听完,沉默两秒,乾笑一声:“挺……有趣的,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你完整的故事了。”
说实话,陈安並没有对大师的作品点评的勇气,而且他也不记得后世对此有何评价,只能无营养的夸讚几句。
莫里哀眼中那点期待迅速淡去,但他没有表露失望,只拍了拍陈安的肩膀,“你怕说错,倒也诚实。”
“总之剧还在写,你有空就来看看吧。”
接著,他招了招手,一位瘦高的化妆师走进来,手里拿著几盒胭脂和白粉。
“你不是一直抱怨在街上被盯著看?”莫里哀说,“我让乔治给你改改,让你也能像我一样在人群中自由呼吸。”
“……你想让我装成巴黎人?”
“你想穿得像东方皇帝在巴黎閒逛也行,只不过会多几个贵族太太写诗讽刺你。”
陈安无奈,只能坐下任由乔治往他脸上涂粉,戴上褐色假髮。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像刚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倒霉贵族学生。
“效果不错。”塞维涅夫人帮陈安擦去脸上多余的粉:“不过你这身高和骨架,在巴黎还是有些显眼了。”
“那今晚就出去转转?”莫里哀已经在换外套,“巴黎的街角,总比贵族的臥室更值得观察。”
陈安站起身,压了压帽檐:“走吧,看看这个城市里,还能带给我什么新的灵感。”,当然莫里哀和塞维涅夫人並不知道,陈安想要的,是酝酿一场席捲欧洲的风暴的灵感,为此,他要了解真实的社会。
剧团门外,天色正暗,雪还在飘。塞维涅夫人乘上马车准备返回宅邸,而陈安和莫里哀则隱入人群,朝著城市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