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陈安来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一日后,没人再提“贵族特权”。
加泰隆尼亚人沉默了一整天,而后第一次在没有號令的情况下,自发集结训练。他们在山地上布防演习,用本地的柴火熏制肉乾,在夜里默默祷告。
他们知道,这场战爭又有了一个主心骨。
而英格兰人,也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东方人一一那个曾从巴黎逃亡、如今统率山谷的“摄政者”一一併不比克伦威尔仁慈,甚至可能更加可怕,但作为盟友而言,也更加可靠。
那是一个山风清朗的下午。
陈安策马缓行,巡视著位於曼萨雷北麓的训练营地。山林在夏末逐渐褪色,树影斑驳地落在土坡与木桩上。
营地已经搭设成型,粗大的原木横樑交错嵌套,土兵们在號令下用棕麻与黏土封固接缝。空气中充满了草屑、汗味和未发酵完的堆肥气息。
一群苏格兰老兵正带著加泰隆尼亚少年们训练如何布设营墙,他们手中的工锤重而有力,伴隨著粗的吼声与节奏鲜明的木槌声,仿佛为这片土地敲响了新的节奏。
而不远处的斜坡上,几位爱尔兰教土正用拉丁字母教当地儿童识字,那些孩子脏兮兮的小手举著木板,在阳光下认真拼读,像是在默念新的神諭。
这一切,是他种下的秩序的萌芽。
陈安收紧韁绳,在一个高地停下,目光越过山坳,望向遥远的北方一一在那些雾影与群山之后,是法国,是马萨林和路易十四。他已经落子。现在,是时候等另一位棋手回应。
他让下弥格亲自去投下这枚“信息炸弹”:
“若法兰西不想看见英格兰永远躲在海峡后当搅屎棍,就应趁现在,把这滩水彻底搅浑。给他们一个战场,把他们牵出来,然后你们去收拾残局。”
他赌的,是马萨林的野心一一以及那一位尚未亲政的太阳王,对未来欧洲秩序的胃口。
身为来自后世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英格兰那股特有的“岛民逻辑”,以及他们的大缺大德一一他们永远不愿深陷大陆事务,却又总在关键时刻搅上一脚,像一只老狐狸,
在每个帝国的户体上分一杯囊。
现在的英格兰,不是秩序的建造者,而是权力循环的搅动者。
既然如此,他也要搅一搅带英的屎。
藉助保王党的东征,把英格兰推入大陆,而克伦威尔死后,必然会出现继承人问题;
再通过与马萨林的交易,让法国接下这个复杂的烫手山芋。而他只要一一英法这对宿敌,
联手宰掉一头正在老去的狮子。
马萨林,也没让他等太久。
几日后,一则密信由教廷背景的商旅队伍带入加泰隆尼亚。密信用古拉丁文书写,火漆封口,落款是“r.m.”的体缩写。
陈安拆开信封,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一句话:“巴黎已决定召开教士会议。”
这是法国在向陈安投出的橄欖枝,也是在向教皇宣战。
紧接著,巴黎公开了四项新的神学政治决议(1)上帝並未命令国王和主权者在世俗事务方面服从任何教会的管辖:
(2)法国教会赞同康斯坦茨宗教会议宣布的宗教会议在信仰方面高於教皇;
(3)教皇必须尊重法兰西王国和法国教会公认的教规、教例、教仪;
(4)教皇在宗教信仰方面的决定,只有在教会接受之后,方为有效。
这不是一纸宗教政策,而是一枚宣告“自主”的炮弹一一马萨林,要从神的手中,夺回政权的钥匙。
而这场索求绝对君权的教士会议,如今却因一个从未来归来的异乡者,被提前近三十年点燃。
於是陈安,重新获得了宗教合法性。
他不再是异端统领的叛军,而是受到法国教会与红衣主教体系认可的“正统军政府”之一。
而马萨林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一对加泰隆尼亚教区的名义掌控权,以宗教之名编织权力网络,毕竟那些保王党们也有不少信仰天主。
这是典型的法式交易。
当他看完带回的消息后,陈安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这一步之后,局势终於可以加速了。
几日后,麦田里最后一片金浪被割下。打穀声与晒麦声此起彼伏,村落边的晒场上堆满了新麦的香气。加泰隆尼亚的农民们从这片被战爭与教廷遗弃的土地上,终於尝到收穫的味道。
而陈安站在晒场边的屋顶上,望向地平线的东方。
阳光下,那里的海风带著盐味,教堂钟楼反射出灼目的白光。港口城市如一颗沾著血的葡萄,掛在伊比利亚的下顎。
巴塞隆纳一一是时候收割这枚果实了。
这个曾让加泰荣耀、也让它痛苦的港口城市,將在这场战役中成为下一个被收割的果实。
这一次,他不会等敌人攻来。他將亲自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