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世子看不下去了,毕竟別人可以投靠莽白,他却不行,於是他只得冒死进言。
大雨夜里,他闯入殿门,披著湿透的长袍,跪在父亲禪床前,泪流满面地说:“父王,语如炽,民心已乱。儿臣知臣下皆可变心,唯有儿不能弃父。恳请父王出关,安抚民眾,收拢军心。”
莽达低头,声音沙哑,仿佛从梦魔中挣扎出来:“佛陀自有安排,孤不愿强逆佛陀。”
说罢,便令內侍將世子拖出殿外重打。雨夜里,世子的哭声和鞭杖声交杂,在石板道上传出很远。
而这哭声也传到了莽白的宅院。
夜雨如帷,滴答间仿佛將整个阿瓦城隔绝成两重天地,
宫中世子的哭声在风里辗转,飘过莲池、青砖、松影,也悄悄钻进了內城西隅那座低调的小院。
莽白披著湿气,在廊下步。
他初来阿瓦的那种志忑早已消散,此刻的脚步篤定有力,每一步都在院中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水印。
廊下,几名心腹刀柄在手,身形挺拔而警惕,目光时不时落向院门深处,守夜的纸灯映著他们的脸色如雕塑般冷硬。
外头的雨未停,街头巷尾的语却像疯长的藤蔓,悄然爬满整座城池。莽白靠在檐下,看著雨水流过石阶。
语初起时,他曾以为这是佛陀的启示,今日再听,却更像是自己和民心的回音。
“语一一是天命所归?还是人心所向?”他心底暗自思量。
起初的犹豫已不復存在,如今的他,自觉身披天时地利与人和。
市井风声鹤,城中军权已在他指缝间渐渐凝聚,宫中的兄长却选择闭关,这一切让他嗅到了属於自己的机会,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他静静站在莲池边,看著池水中倒映的灯影。池底微光浮动,他身后的佛祖金身在水里也开始晃动。
世子的哭声早已融进雨里,再无人理会。而这座城的权柄与命运,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落到莽白的手心。
他忽然想起旧日母亲在耳边絮语:“做人当如莲,出淤泥而不染。”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染了泥,正踏著这雨后泥泞,一步步,奔向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於是在季雨初歇的那日响午,莽白將忠於他的军中要员悉数召来,如今作为莽白最强战力代表的胡安当然也位列其中。
屋瓦下的水珠连成线滴落,廊道的青石被洗得发亮。
雨后的院落仿佛被谁刻意擦净,连落叶都贴在地上,湿漉漉的。
湿气混著紧张的气氛,几乎要凝成雾。
“王兄正闭关禪修,为国祈福,”莽白低声开口,语气却不带半分敬意,“可眼下明军將至,
敌影浮现,阿瓦城不能无主。佛祖有灵,必佑我等驱邪除乱。”
他微微昂首,目光冷静地扫过眾人。那一刻,谁都明白,这不是过去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一场赤裸裸的权力交割。每个人都感到,那条无形的界线终於被越过了。
“自今日起,所有城防、粮秣、马政,由我亲自调度。”莽白的语气里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由敏耶觉、胡安、德多耶。”,莽白点出了几个名字,接著道:“你们准备接替巴因东、德钦梭,还有那拉登,他们的部眾將调往前线,防备明军。”
这几个人都是守城的老將,跟隨莽达多年的忠僕,阿瓦城的门户多年来仰仗他们死守。
这一刻的莽白,已经不再是阿瓦那个谨小慎微的庶王,而是带著凶狠和孤注一掷的赌徒。
胡安静静站在一侧,被点到名的他能猜到,自己和从卑明来的军队,將成了这场赌局里最重要的筹码,站在即將到来的风暴正中央。
廊下的空气里满是紧张与压抑,每个人都在压低呼吸,可胡安的神情却一如往常,嘴角甚至还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憨笑。
旁人只觉得他听不懂,他也確实听不太懂。
本是个农奴的他,如今已习惯在权力里游走。
在他看来,只要他的伯爵、他的天使还在身边,一切都不会失控。而伯爵也曾教过他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今他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也感受到了作为黄雀的快感。
权力场上的猎物和猎人,永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一对。
在莽白眼里,他与手下兵士不过是外乡的忠诚佣兵,用金钱借贷权力。
但实际上,他们是暗中守望的黄雀,只等著那只自大的螳螂露出破绽,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