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朱由榔也是长嘆一声,任凭雨借著风打在脸上,龙冠下的鬢髮湿成一缕缕,长廊尽头,殿门半掩,內阁诸臣已在殿內等候。透过门缝,隱约能听到有人压低嗓子辩驳,带著火气与急促。
相比狩缅时那些虚耗心神的阁会,如今倒真有几个需要探討的议题。
殿门被侍从推开,带著殿內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张煌言正立在御案前,手中捧著奏疏,面色如铁。
“陛下,爪哇新占之地,矿脉绵延数十里,出金甚丰。”,张煌言一字一句地奏道,“大明向来缺银如缺血,而金更甚,將此矿纳入国库,以供军餉、铸幣、安民。”
谁不想要这矿?谁不想在这稀罕的金子上分一杯羹?可眾人心知肚明,这金山如今握在海寧王陈安手中,而通往承天府的运金航路,也被他牢牢在掌心。
有不少人的眼神则在张煌言与御案之间来回一一这位刚刚被陈安推举为武英殿大学士的人,怎会如此快便对其手中金矿起意?是翻脸无情,还是暗有约定?抑或,这只是朝堂上的一场双簧?若是真要和那海寧王交涉,他们定要躲在张煌言身后,决计不当出头鸟。
张煌言神色未变,眼底却闪著某种篤定。他並不將此事视作背叛,反倒觉得这是一次理所应当的权力回收,不然与挟天子有何区別。此时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在自己赶赴浙闽之前,把这承天府的朝纲先行理顺,以免再生『孙可望”之事,葬送刚有起色的局面。
更何况,金山的存在,是陈安亲口告知於他,並未有意隱匿,在张煌言的心中,海寧王是愿意让朝廷知道的。
“此矿海寧王在给朕的奏疏中有提及,其欲凭此金从西洋购置金鸡纳霜和硝矿,以供军需。”,朱由榔一开口,董人麟的眉头猛地一动一一內阁被架空了。
在朱由榔说完后,董人麟便已躬身抢言,“陛下,此矿应归国库,由工部设局开採,户部统收其赋,以分海寧王之忧。”
他顿了顿,试图用一路以来的顛沛流离打动朱由榔:“如今百官多有欠俸,臣请以此金补齐,
以安民心。况且宫城修、仓储重建,皆需金银。而商船既已发往西洋,海寧王並不急用此金。”
“可这户部、工部之位尚且空缺。”,张煌言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如今六卿之位半数空缺,而若想稳住南洋,这工、户二部又不可无主事者,至於刑部,倒是无所谓。
董人麟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盘算。如今局势已稳,那六卿之位定不会空悬太久,那他只能儘可能地安插自己的同党,可那些人却多留在仰光节制军粮:“陛下,臣以为,户部尚书之位,非大德大义之人不足以胜任。臣愿举华亭侯,忠诚仁厚,可统国赋。”
话音刚落,一直对金矿一事作壁上观的王祖望目光骤然一凝。
“陛下!”,王祖望上前一步,长揖至地,语声不可退让,“《祖训录》有云,凡外戚不许掌国政”
“金矿由工部宝源局接管,开炉铸造永历通宝,以备国用。”
承天府送来的詔书,用黄綾包著,墨跡未乾,檀香味还带著殿中的湿意。陈安坐在海风呼啸的窗前,缓缓拆开,眼角微微挑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一柔仁。
金子虽说归了国库,但他送到朱由榔嘴边的权力又被文官集团啃下来一大口。而且此番看来南明確实是个草台班子一一要用金铸永历通宝?幣值虚高、工艺稚嫩,就算成品亮晃晃地出炉,到了市面上也难以流通。
但工艺稚嫩这事,陈安自己也脱不了干係。毕竟这些年,他把南洋最好的工匠都聘到了自己摩下,安置到吕宋的兵工厂里研究火炮。他想要的不是沉重迟缓的攻城巨炮,而是可以隨步兵推进、
灵活机动的轻型火炮一一他想復刻拿破崙的战术。
至於那座金矿,本就是他有意丟出来的诱饵。矿脉虽真,开採之难却如啃铁骨,路远林密、湿热瘴,耗银耗命。如今朝堂诸公为了它唇枪舌剑,正好耗耗他们的精力。
鑑於此,陈安提笔又写了封奏摺一一奏请厂卫参与护矿、查运。而把厂卫拉进来,既是回李茂芳一个情,也是试图让那些锦衣卫和宦官们知道,他还是那个庞天寿的门生。
而在此詔书之后,还有关於阁臣任免的情况。朱之瑜任户部右侍郎、鄔昌琦任工部右侍郎。尚书之位空缺,这二人便暂领二部,若是表现好,自是会晋为尚书。
看到这个委任状,陈安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往朝堂上安插些自己的人了,不能只靠太监,否则在世人眼中,自己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奸”。
但这都是后话了,他现在的首要目標是灭柔佛,復旧港。
对於那个夹在金矿和承天府之间的旧港宣慰司,想必此次出兵,朝堂上的袞袞诸公肯定会全力支持,但他们是否支持陈安也不在意,如今兵是他的,武器是他的,粮草也是他的。